打油詩人”雷蒙德一直在歌唱,倒讓她省了心,可以不必講話。
他唱的最後一首是自己寫的歌頌羅柏牛津大捷的歌謠:“黑夜中的星星是奔狼的眼睛,狂風呼嘯是他們在歌唱。
”伴随音階,雷蒙德搖擺頭顱,放聲吼叫,到最後,廳裡一半人都跟着他吼,連喝醉的戴斯蒙·格瑞爾爵士也參加進去。
衆人的嗓門震得屋頂沙沙作響。
就讓他們唱吧,隻要能使他們勇敢,凱特琳邊想,邊把玩銀酒杯。
“我小時候,暮臨廳裡常來歌手,”布蕾妮靜靜地說。
“我用心記下了所有歌曲。
”
“珊莎也是這樣,雖然少有歌手肯作長途旅行前往臨冬城。
”我告訴她在君臨會有很多很多的歌手。
我告訴她在那裡能聽到各種各樣的音樂。
我告訴她在那裡父親能為她找個好老師、教她彈豎琴。
啊,諸神饒恕我……
布蕾妮道,“我記得一個女歌手……從狹海對岸過來。
我聽不懂她的語言,但她的嗓音就跟她的面貌一般姣好。
李子色的眼睛,纖細的腰圍——我父親大概雙手就能握住,他的手差不多和我一樣大。
”她握攏粗長的手指,似乎是想隐藏。
“你會唱歌給父親聽嗎?”凱特琳問。
布蕾妮搖搖頭,目不轉睛地瞪視着眼前的餐盤,似乎要從殘留的肉汁裡尋找答案。
“為藍禮呢?”
女孩臉紅了。
“沒有,我……他的弄臣,總說些殘酷的笑話,然而我……”
“希望有一天,你能為我歌唱。
”
“我……可是,我沒有那種天賦。
”布蕾妮推桌起身。
“請您原諒,夫人,我可以先行告退嗎?”
凱特琳點頭。
這個高大笨拙的女孩大步離開廳堂,狂歡的人群中誰也沒有注意她。
願諸神與她同在,凱特琳想,随即無精打采地繼續晚餐。
布蕾妮預言的強擊在三天後到來,但奔流城在五天後才接獲消息。
艾德慕的信使抵達時,凱特琳正陪在父親床邊。
來人盔甲凹陷,靴上滿是泥塵,外套破了個大洞,但他跪下時臉上的表情讓人一望而知他帶來的是好消息。
“夫人,我們勝利了!”他呈上艾德慕的信。
她顫抖着拆開。
泰溫公爵在十幾處渡口嘗試強渡,弟弟寫道,屢戰屢敗。
萊佛德伯爵淹死,來自秧雞廳克雷赫家外号“壯豬”的騎士被俘,亞當·馬爾布蘭爵士被打退三次……最激烈的戰鬥發生在石磨坊,此地由格雷果·克裡岡爵士率隊攻打。
在沖鋒中,他的人落馬無數,以至于死馬阻塞了河道。
最後,魔山帶一群精銳親兵沖上西岸,但艾德慕調來後備部隊加以反攻,敵軍被徹底擊潰,亂作一團,傷亡慘重。
格雷果爵士失去了戰馬,身帶十幾處傷,狼狽地逃過紅叉河,我軍則用箭雨和飛石歡送。
“他們過不了河,凱特,”艾德慕潦草地寫道,“泰溫公爵退往東南,大概想虛晃一槍後殺回來,又或是真的撤退。
這都沒關系,他們永遠過不了河。
”
戴斯蒙·格瑞爾爵士興高采烈。
“噢,隻可惜我沒去,”她邊讀老騎士邊感歎,“雷蒙德那傻瓜在哪裡?該讓他為這場戰鬥好好譜首曲子,諸神在上,我想這次連艾德慕也樂意傾聽。
《碾碎魔山的磨坊》,這名字怎麼樣?我真該自己來填詞呢!”
“戰鬥結束前,我不想聽任何歌曲,”凱特琳尖刻地說,但她允許戴斯蒙爵士将勝利的消息傳出去,并同意他的提議——大開酒桶為石磨坊的榮耀幹杯。
這段時間,奔流城的氣氛一直緊張壓抑,給人們一點希望和飲料是再好不過的事。
當晚,城堡洋溢着歡慶的笑語。
“奔流城萬歲!”平民們高呼,“徒利萬歲!萬歲!”他們來時既恐懼又無助,是弟弟收容了他們——雖然世上絕大多數領主都會将他們拒之門外。
他們為他齊聲歡呼,聲音流過高聳的大窗戶,滲出厚重的紅木門。
雷蒙德彈奏豎琴,身邊伴着兩位鼓手和一個吹簧管的小夥子。
凱特琳聽着弟弟留給她作守備隊的這些青澀少年羞赧地笑語,興奮地叽叽喳喳。
這些聲音很可愛……卻不能觸及她的心房。
她無法分享他們的快樂。
在父親的書房,她找出一本厚重的、皮面精裝的地圖冊,翻到河間地的部分。
在搖曳的燭光下,她的眼睛順着紅叉河道來回巡視。
他退往東南,她想。
現在大概到了黑水河源頭附近,她估計。
合上書本時,她隻覺更加不安。
諸神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賜給我們:在石磨坊,在牛津,在奔流城外,在呓語森林……
既然我們不斷勝利,為何我還心懷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