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買了兩個李子,皮呈深紫色,微微泛黑。
“我以前從沒嘗過這個。
”我說着,咬了一口豐厚的果肉。
吉普露齒而笑。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
“但是這一切對你來說,可能并不是嶄新的,對吧?你知道大多數事情,真的,你了解每樣東西,還認識字,知道怎麼系鞋帶。
這跟頭一次見世面的小孩并不相同。
”
路邊有張桌子上擺着各種式樣的小木盒,他停下來端詳一番,打開一個盒蓋,然後又放回去,蓋子仍然天衣無縫,他贊歎兩句,然後說道:“沒錯,但那在某種程度上隻是讓事情顯得更奇怪,而不是更簡單。
我知道該怎麼對着夜壺噓噓,卻不知道我自己的名字。
”
“你現在有名字了。
”
“當然,”他說道,“而且這個名字很不錯,但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
我們已經走到集市盡頭,于是坐在一條石凳上,回頭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當我想起過去時,”我說道,“主要是想起紮克。
我可以想象一個人記不起其他事情,但我無法想象,連孿生兄弟姐妹都不記得,因為他們是你的一部分,真的。
”
“阿爾法人可不這麼認為。
”
“我認為他們也是這麼想的。
如果他們不知道我們和他們有多像的話,就不會如此害怕我們。
”
“害怕我們?你一定是開玩笑。
因為他們害怕我們,所以我們現在躲在這裡?還有所有這些人?”他回身指着集市上的人群,“阿爾法人和他們龐大的軍隊、堡壘和議會一起,一定害怕得瑟瑟發抖。
”
“如果不是因為害怕,他們不會如此迫切地想找到自由島。
”我再次記起神甫堅持不懈問我關于自由島的事,她的手指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她的意念不停在我腦海中搜尋。
吉普往四處看了看。
“可是,究竟為什麼呢?裝腔作勢的派珀和他那些穿制服的看守,對議會根本不構成威脅。
他能幹出什麼?領着他的獨臂人軍隊在溫德姆示威嗎?”
“他沒必要這樣做,隻要自由島還存在,這就足夠了。
當然,議會也有實際的考慮,比如有歐米茄人來到這裡,他們就收不到相應的稅賦,或者沒辦法登記備案。
但那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永遠不是。
真正讓他們擔心的是,這個地方不在他們的掌控之内。
”我記起愛麗絲在臨死前對我說過的話:“隻要人們相信自由島的存在,那效果就和現實中的自由島沒什麼分别。
”
“現實中的自由島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邊說身體邊往後靠,擡頭看見高聳的火山口邊緣和被切割的天際,笑了起來。
我也仰頭望着天空。
“我明白。
盡管我已經在幻象中見過它多次,但身處此地感覺還是不一樣,覺得自己仿佛是它的一部分。
”
“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難道你不是嗎?”
“我也想讓自己确信如此,”他吐出李子核,看着它落在鋪路的鵝卵石縫裡,“我也想相信我們能留在這裡。
”
“但是你不能肯定?”
“我發現世事很難确信無疑。
而且,派珀無視我的存在,這可讓人不怎麼放心。
就像他們都認為我在發生過那些事之後,變得毫無用處,就像我一錢不值。
”
我審視着他的臉,他的鼻子秀氣挺拔,顴骨和下巴棱角分明。
對我來說,他面孔的每個角度都已變得了如指掌,很容易忘記他對自己是如何陌生,沒有辦法了解自己的過去,尤其是孿生妹妹。
“我無法想象,你的感覺會有多麼奇怪,特别是關于孿生妹妹的部分,你該感到多麼孤獨。
”
“比有你那樣的孿生哥哥還要孤獨嗎?是誰揭露了你,傷害了你,還把你關了起來?對我來說,能享受這種孤獨,我感到很走運。
”
“但你一定想到過她,”我說,“你肯定想知道她是誰。
”
“不知道我的孿生妹妹是誰,很可能是我唯一正常的地方。
你的經曆才是不尋常的。
這些年人們很小的時候就被分開,絕大部分人對于孿生兄弟姐妹的了解,就隻是一個名字,還有他們出生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會兒,盯着人潮洶湧的大街,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有生理缺陷。
我等着他再次開口。
“不過,有時候我的确會想知道她是誰,老實說,主要是因為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你知道這些事情——她會不會在某個懸崖跌下去然後把我一塊兒帶走?所以,我希望她的生活安全又無趣,工作也是如此,不用費勁耕地被犁铧弄傷,也不要卷進争鬥當中。
”
“吃很多健康的食物,晚上早早睡覺。
”我補充道。
“養雞謀生,或者……織毯子。
”
“那可得用手織,不要用危險的織布機。
”
“你說得有道理。
”他說着轉身在我額頭輕輕一吻。
我們一起穿過人群,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