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鐘聲,一點也不像我記憶中那些旋律優美的聲音。
首先這裡有一口大鐘懸在塔樓上。
它打破了黎明的安甯,将之擊得粉碎。
這是帶來災難的聲音,每次低沉的敲擊聲都會在我的肺裡回蕩。
其他的鐘應和着,鐘聲充滿整個要塞。
接着,下方的城市則以每家每戶之間的呼喊聲、鍋碗瓢盆的敲擊聲予以回應。
金屬撞擊的聲音迫切而刺耳,聽起來就像在新霍巴特時,一個孩子穿過廚房時打翻了一堆平底鍋。
嘈雜的聲音持續了好幾分鐘,直到充滿整個火山口。
“他們馬上要開始疏散了,”派珀在一片嘈雜中喊道,“我必須去向議院解釋,還要準備一下布防。
”
“我們不能與他們開戰。
”
派珀點點頭。
“他們會帶兩倍于我們能召集的兵力過來,訓練有素,給養充足,武器精良,各方面都比我們要強。
”他掃了一眼自己的左肩,咧嘴笑起來,“但是我們的衛士更熟悉這裡的地形,我們能拖延他們一段時間。
”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道,“我們不能與他們開戰,不是因為他們會赢。
我們不能開戰,是因為這場戰争沒有赢家。
你們殺了他們任何一人,也就意味着我們中的一個在某地死去。
”
“但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樣的,我們現在關心的隻有這座島,關心他們來殺我們的時候,這裡會發生什麼。
”
“那樣的話,你将隻能看到事情的一半。
”
他搖了搖頭。
“我隻能對這裡的人負責。
如果議會發現了我們,我們沒有指望守住這座島。
現在一切都完了,但是,我們能争取時間讓更多的人離開。
”
“你有足夠多的船裝下他們所有人嗎?”吉普問。
“差得很遠,你在讨論幾十年後才可能達到的目标。
事實上,我們的艦隊規模很小,最大的兩艘船仍在西方遠航。
如果我們敢于盡可能地滿載,仍然需要兩個來回,才能把那些無法作戰的人撤走。
”
“那需要多長時間?”
他早已望着窗外,在火山口邊緣樹木的側影中辨識着風向。
“如果幸運的話,我們能夠在兩天内完成兩次疏散。
但是,風雖然能夠幫助我們盡快返航,同樣也能幫助議會的艦隊盡快趕來。
即使我們疏散了那些不能作戰的人,仍将有好幾百人滞留島上。
”
我再一次看到了夢境中的幻象,到處都是鮮血。
他們是沖着我來的,自由島将因此血流成河。
派珀離開了,再也沒有跟我說話。
在把門關上之前,他轉身面向吉普說:“你要看好她,别讓她做蠢事。
”
在鎖上的房間裡,我們看着整座島都行動起來。
當太陽完全升起時,鐘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軍械庫和鐵匠鋪傳來的響聲,長劍和巨斧堆在一起,被磨得更加鋒利,然後分發下去。
穿着藍色制服的守衛搬來橫木以加固大門,矮處的百葉窗被釘緊,錘子的敲打聲在清晨的空氣中顫動。
與此同時,城市裡開始變得空蕩蕩的。
首先離開的是小孩和老人,以及身體過于殘疾而無法戰鬥的人。
有些人被擡走,還有一些拄着拐杖。
人們沒有時間帶走财物,船上也沒有地方裝,隻能匆忙捆上幾包食物和水瓶。
也沒時間痛哭流涕了,即使最小的孩子都迅速而安靜地走着,在帶路的守衛催促下撤離。
那些不得不等待第二批啟航的人被領到要塞,萬一在我們的船返回之前議會艦隊已經抵達,這裡還能庇護他們一陣子。
這像是一場錯綜複雜的演出,吉普和我都沒有參與其中。
我們手拉手站了幾個小時,看着他們大批離開。
我們深深感到無助,而我在幻象中見到的景象加劇了這種感覺。
很難想象,在我們下方展開的費盡心思的準備工作,究竟能否改變我已目睹的一切,當我閉上雙眼時,仍能看到那殘酷的畫面,火焰照亮了血迹斑斑的地面,隧道和狹窄的街道裡彌漫着濃濃的煙霧。
我們看見三名守衛在火山口邊緣豎起一根原木旗杆。
“這與整個‘秘密避難所’太不協調了。
”吉普指出。
“這已無關緊要,他們就要來了。
他們知道怎麼找到我們。
”
我想起議院大廳裡的挂毯,在其他的戰鬥中,或許人們在昂貴的面料做成的鑲邊旗幟下作戰。
相比之下,這個旗幟顯得很簡陋,不過是一張床單,上面畫着歐米茄标志,以水手們用來修複船體的柏油繪成。
它被綁在一艘舊船的桅杆上。
在疾風中,守衛們奮力固定住旗杆。
“面對即将到來的入侵,派珀還讓他們花時間來做裝飾?”
“這不是在浪費時間,”我說道,“議會艦隊到來時,這面旗幟将首先進入他們的視線。
它是在傳達一種訊息。
”
“至少比那些危險的山羊更有效。
”吉普說道。
守衛們把旗杆入岩石縫隙中,又用一堆石頭加固在上面。
“風這麼大,這面旗幟堅持不了兩天。
”吉普說。
我沒有回答,隻有那面臨時做成的旗幟在風中噗噗拍打的聲音。
我們兩個都不用說出口,因為我們都知道,兩天之後,一切都将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