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想回答說“當然明白”,但電話已經砰地一下挂了。
現在她又回到他的辦公室,讓他再度滿心煩惱。
他一直不停翻着那六頁紙,但再也無心讀下去,而是在拼命想他到底要說些什麼,也不确定能不能對付得了她。
終于他放下了稿子,坐在椅子上活動了一下筋骨。
“我們不能登。
太冒險了。
我可不願意因為猜測和懷疑,就把整個領袖競選攪翻天。
”
這和她預料的一模一樣。
她低聲說了一句話,分量卻不輕,普雷斯頓就像重重挨了一拳。
“我不接受你的決定。
”
媽的。
她為什麼就不乖乖接受,遺憾地聳聳肩,屈服于上級權威或者幹脆像其他人那樣失聲痛哭呢?她語氣後面那種隐藏的傲慢讓他更加堅決了。
“我不會刊登你的報道。
我是你的總編輯,這是我的決定。
你要麼接受,要麼……”
“要麼怎樣,格雷?”
“要麼就弄清楚,你沒法再做我們政治部的記者了。
”
“你是要炒我鱿魚?”這的确讓她有些吃驚。
他怎麼可能放她走呢,特别是在黨派領袖競争期間?
“不,我調你去寫女性特稿,現在調動就生效。
坦白說,我覺得你還沒有寫政治專欄的判斷力,至少現在還沒有,可能過個幾——”
她徑直走到他面前,“誰給你下的命令,格雷?”
“你他媽什麼意思?”
“你一般連到底穿三角褲還是四角褲都下不了決定。
不刊登我的報道并且炒我鱿魚,做這個決定的肯定另有其人,是不是?”
“我不是要炒你鱿魚,是把你調到……”
他精心維持的氣勢開始失控。
他臉色不太好看,似乎一直在屏住呼吸。
“你不是要炒我鱿魚?”
“不是!”
“那麼我炒你鱿魚。
”
他的雙頰漲紅得好像成熟的櫻桃園。
他必須把她留在《每日紀事報》,這樣才能控制她,至少這一段時間不能放她走。
但他到底該他媽的怎麼辦呢?他使勁擠出一個笑容,張開雙臂,想做出一個慷慨大方的手勢,“聽着,瑪蒂,我們别這麼着急嘛。
這兒都是你的朋友。
”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鼻翼憤怒地微張着。
“我想讓你多積累點其他方面的經驗。
就算我覺得你還不是很适合在政治版幹,但不可否認你很有才華。
我們想留住你,所以希望你周末好好休息一下,認真考慮一下你想去報紙的其他什麼版。
”
他看着她的眼睛,知道這番話沒有奏效。
“但如果你真覺得自己必須走,那先别沖動。
先想想你到底想幹什麼,然後跟我說一聲。
我們會盡量幫助你,給你六個星期的薪水,幫你渡過難關。
我不會耿耿于懷的。
你先好好想想。
”
“我想過了。
如果你不登我的報道,那我就辭職,此時此地。
”
柔聲細語頓時變得強硬起來,“既然如此,我就得提醒你,你簽了勞動合同,這就規定你必須提前三個月給我準備辭職的通知。
上面還規定三個月内我們仍然對你所有的新聞報道有獨家權利,如果你堅持要辭職,那我們就堅決執行合同的規定,如有必要還會使用法律手段,這很有可能永遠毀掉你的職業前途。
面對現實吧,瑪蒂,你這個報道在哪兒都發不出來的。
聰明點,接受我之前提出的條件。
這是你的最好選擇。
”
她眼前突然出現了祖父的臉,慈祥地微笑着,低頭看着她蜷縮在他腿邊,祖孫倆一起烤着火。
“你真是隻惱人的蟲子,我的小瑪蒂,總是問問題,問問題,問問題。
”
“但我就是想知道啊,爺爺。
”
于是爺爺就給她講起他是如何從挪威峽灣的小漁村出發開始自由大逃亡的。
他抛下了一切,心裡清楚一旦啟程就再無回頭之路。
“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麼,”他說,“令人無比恐懼的東西。
有德軍的巡邏船,有危險密布的雷區,還有将近一千英裡風浪猖狂的海路。
”
“那你為什麼要去做呢?”
“因為有最令人恐懼但也最美好的事情等待着我,那就是未來。
”他爽朗地大笑起來,吻了吻她的卷發。
現在她平靜地收起普雷斯頓桌上的稿子,排列好紙張順序,收拾整齊,然後慢慢撕成碎片,一放手,讓紙屑撒在他大腿上。
“你可以截住我的稿子,格雷。
但你沒法阻止事實。
我甚至不太清楚,你到底認不認得清什麼是事實。
”
這一次,她狠狠地摔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