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德何能來承載這份重逾泰山的信任?我去你媽的,哪兒來的這麼多的苦難?幹嗎來找我……
我想,幫她找到女兒了就好了吧。
之前不是有過十八個小時就解救一個被拐賣婦女的先例嗎?不是有過半個月就找到失散四十年親人的成功先例嗎?隻要我夠努力夠認真夠拼命,就一定能找到那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女兒吧。
隻要能找到她的女兒就好了,就算翻篇兒了,我就能好起來了吧。
于是跑四川下貴州,找民政局公安局,一頁頁地翻醫院出生證明、戶籍登記記錄……發動了上百個志願者,聯系了十一家報紙,轉發了近八萬條微博,甚至動員了已經移民的當年知情人從拉斯維加斯飛回中國……折騰了整整一個季度,線索終于全部中斷,一直杳無音訊到今天。
我在尋親的過程中淪為一名暴虐的人。
萬曆十五年黃仁宇
基本上,所有的同事都被我得罪光了,身邊的大部分朋友和很多老友驚異我變幻莫測的情緒跌宕……我屢屢和人發火,屢屢話一出口就後悔。
長時間的尋人無果後,我躲回了麗江。
拉薩回不去了以後,我隻剩下麗江。
拉薩曾數度給予我強大内心的力量,我希祈麗江同樣能給予我同樣的慰藉。
可拉薩有高原缺氧的眩暈,有大昭寺廣場直射入心底的陽光,麗江有什麼?難道要用豔遇或酗酒來給自己一點兒短暫的解脫嗎?
大和尚在麗江。
我躲進大和尚的院子裡,除了吃飯不肯出大門。
我問大和尚,這是些什麼因果?為什麼這麼苦?為什麼觸目所及的都是苦?哪兒來的這麼多苦?幹嗎讓我看見、聽見、參與其中……為什麼我現在越想當個好人去幫人,越是到最後連自己都幫不了?……
大和尚隻是安靜地泡茶給我喝,對我的喋喋不休似聽非聽。
說了幾天後,我懶得再重複了,話變少了,開始靜下來陪他喝茶,從午後喝到黃昏。
說來也奇怪,貌似心裡輕松了一點兒。
我問大和尚:“我明白緣起性空、無常無我、真空妙有……為何自己卻一點兒都做不到?”
大和尚看我一眼,道:“你明白?”
……我明白嗎?“我該從何做起呢,師父?”大和尚問:“你為了什麼而做?”
“師父,我也不知道求個什麼,隻是煩惱太甚……”大和尚說:“好哦好哦,煩惱即菩提。
”喝着茶,一僧一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轉眼黃昏。
大和尚炒菜給我吃,白菜和胡蘿蔔,米飯管夠。
大和尚說,你要
是覺得寡淡的話,去廚房自己找塊醬豆腐。
大和尚說,院子裡的磚石搬掉,荒草拔掉後,可以開騰出來二分地,可以種點洋芋,種點豌豆,還可以種上一株三角梅,一株櫻桃樹,來年你來吃櫻桃……
我仿佛明白了些什麼,可一顆心還是紛亂複雜,一時難以平複。
當天晚上是王博和甜菜最後一晚在小屋當義工。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特别想和他們聊聊。
我攆光了客人,關上門拽住他倆聊天。
貌似我說得很亂,說了我曆經的那些煩惱執着,說了我貌似了解的那些所謂道理,說了未知的恐懼憂慮,說了我觸及過的生死。
三四個小時過去了,我嗓子開始變啞。
王博道:“大冰哥,你說的很多我聽不明白。
你是在法布施嗎?”我說:“若布施,我第一想布施的是自己……不能光說不做了,我
需要實踐一種解決煩惱的方法。
”
白菜胡蘿蔔不抗餓,說完這番話後胃餓得痛了起來。
我們溜達到古城口的肯德基吃午夜打折漢堡,我身上錢不夠,買了兩人份的,三個人分着吃。
王博呆呆地吃了一會兒,又去了一次洗手間,回來後,他一邊在褲子上擦着手,一邊問我:“大冰哥,你要不要聽聽我們的故事?”我笑着說:“你們倆這麼甜蜜這麼默契,能有什麼曲裡拐彎的故事?”王博一笑,甜菜在一邊眯着眼,仔仔細細地把我面前的漢堡掰成了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