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矚目的袁、曹之戰在四月末五月初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碰撞,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延津戰場上,文醜先擊敗了新降的胡車兒,然後在有優勢兵力的情況下,在延津被曹将徐晃斬殺。
有傳聞說玄德公也參與了這次戰役,還及時收攏了敗軍,不緻形成潰敗。
據說玄德公還與他的二弟關羽直面相對,但這個說法沒得到任何确證,因為關羽仍留在曹營之中,玄德公也返回了白馬。
但袁紹也并非是一無所獲。
在烏巢戰場上,高覽與張郃兩員大将以烏巢為中心,與曹軍主力展開了數次戰鬥。
烏巢大澤的地形複雜,兩軍都無法展開太多兵力,互有勝負。
本來夏侯淵、李典兩部已對袁軍進行了一次極具威脅的合圍,但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退了。
結果曹軍不得不退出烏巢澤,袁軍大大地向前邁進一步。
盡管先後有顔良、文醜兩員大将陣亡,但袁紹軍的兵力優勢絲毫未減。
進占烏巢以後,袁軍兵分三路,分别從烏巢、武源、敖倉三個方向氣勢洶洶地進軍,泰山壓頂般地朝官渡落了下去。
曹軍隻能依托官渡以北的陽武進行騷擾,完全撤回官渡隻是時間問題。
這種态勢,即使隻是在圖上推演,都能夠感受到強大的壓力——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這樣。
郭嘉捏着下巴,輕輕把一尊兵俑推到了地圖的某一點,腦袋略歪了歪,又稍微向右挪動幾分。
此時地圖上還剩下十幾個兵俑,分成黑黃兩色分布在這一張獸皮的大地圖上,彼此犬牙交錯。
在郭嘉對面的賈诩沉吟片刻,用指頭夾起另外一尊兵俑,顫顫巍巍地放到了地圖的另外一角,那裡有一座小小的泥城,在兵俑的威脅下顯得格外孤獨。
“文和,有你的。
”
郭嘉哈哈大笑,把那個泥城抓起來,扔到旁邊的一個籮筐裡。
他拿起一杯冷酒,就着藥丸一飲而盡,然後用袖子擦了擦嘴,拍拍地圖:“不玩了,不玩了,我露了這麼多破綻,你這隻老狐狸還是黏黏糊糊地糾纏,不肯正面對抗,太沒勁了。
”
“我年紀大了,氣血衰威,早沒了那股子沖勁——不過袁大将軍正值壯年,意氣風發,可比小老積極多了,他肯定願意陪你下完這盤棋。
”賈诩意味深長地說,似乎疲憊不堪。
郭嘉把地圖折起來,兵俑收入匣中:“袁大将軍的幹勁,可是不小呢。
你可知夏侯淵和李典在烏巢那一仗為何失利?”
“烏巢賊?”賈诩眼皮也不擡。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
”郭嘉咧開嘴笑了,“不錯,那些家夥本來已經偃旗息鼓,可最近突然變得活躍起來,連續騷擾曹軍的後勤、斥候與小股部隊。
在夏侯、李兩位将軍打算合圍高覽的時候,有數名我軍中層裨将遭到了刺殺,就連夏侯将軍都差點弄瞎了一隻眼睛。
”
賈诩狐疑地擡起一隻眼:“你的靖安曹,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吧?”
“是那個王越幹的。
”郭嘉輕松地把幕後黑手摘了出來,比拈起一枚兵俑還容易,“他和烏巢賊關系一向不錯,這次他武力和重金并用,說服了烏巢賊的五個賊首,配合袁紹——蜚先生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
聽到蜚先生這個名字,賈诩動了動眉毛。
這個執掌河北耳目的神秘策士手段了得,從袁、曹開戰前,他就一直在跟郭嘉對着幹,東山和靖安曹在水底下的争鬥不知流了多少血。
賈诩一直對這個人頗為好奇,但除了知道他與郭嘉似乎淵源不淺,其他情況一概付之阙如。
“蜚先生這碗毒藥,你就這麼咽下去?放棄整個烏巢澤,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
郭嘉看了賈诩一眼,臉上的笑意更盛:“我軍兵寡,前期纏戰無非是争取個大勢。
真正的争鬥,還是在官渡。
烏巢大澤這種地方,乃是雞肋,留之無用,棄之可惜,不如早離。
”
“這比喻倒是很新鮮。
”賈诩樂呵呵地誇贊一句。
“呵呵,哪裡,是楊修說的,我隻是借用了一下。
”郭嘉大大方方承認,“哎,說到楊家,那個徐福已經被我派去烏巢澤了,文和若有空,不妨幫我盯着點。
”
徐福收為郭嘉所用的因果,賈诩都清楚,那算是從楊家半強迫征辟出來的。
于是賈诩搖搖頭:“老夫這幾日殚精竭慮,燈盡油枯,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
”
郭嘉給他斟了一杯酒,贊歎道:“文和你又謙虛了,你在延津的手段,真是讓我歎為觀止啊——我都有點想提前動手把你幹掉算了,太危險了。
”他眼睛微眯,說得十分真誠。
面對這赤·裸裸的威脅,賈诩胡須微顫,卻像是沒聽出來:“延津有陛下為内應,我不過略做補綴,何功之有——比起你在烏巢的用心,還是差了那麼幾分。
”
螳螂和蜘蛛彼此睥睨了片刻,螳螂悻悻地放下手裡的鐮刀,而蜘蛛依然穩坐在蛛網之中,似乎仍在沉睡。
最終打破尴尬的是一位匆匆入内的小吏,他手裡捧着厚厚的一摞案牍,這些都是靖安曹在各地搜集來的軍政要情,郭嘉每天都要過目。
最上面的幾封文書以朱色套邊,這是一切與袁紹軍有關的彙報,屬于最要緊的一類。
郭嘉拿起一封,先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不由得“嗯”了一聲,又看了幾眼,然後扔到賈诩面前:“文和,你看看。
”
賈诩拿起來一看,也微微有些動容。
文書裡說昨天晚上白馬城裡似乎出了點狀況,驚昏鑼響徹全城,袁軍搜了一整夜的城内外。
據一名内線說,似乎是有要犯脫逃。
至于抓沒抓到,要等明日才有回報。
“是二子内讧,還是冀州、南陽兩派起了沖突?”賈诩喃喃自語。
曹軍沒有中高層将領被俘,夠得上稱為要犯而且被關在白馬的,大概隻能是某位觸怒袁紹的随軍高官吧。
郭嘉漆黑的眼眸轉了幾轉,又掃了一眼文書:“如今在北邊的大人物,可不止是袁紹麾下那些人啊……”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身邊的口袋裡掏藥丸,這次他的手指花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摸出一枚。
口袋癟了下去,想來裡面所剩無幾。
郭嘉微微皺了下眉頭。
“你最近吃的藥可是越發多了。
”賈诩提醒了一句。
郭嘉拍拍那一摞堆積如山的卷牍,難得露出無奈神色:“分憂的少,牽心的多,這官渡雖小,要照顧的事情可太多了。
”
這一老一少都沉默下來。
郭嘉忽然拍了拍手。
從裡帳出來一個豔麗的女子。
随軍帶女人,這事連曹公都不敢公開做,整個曹營隻有郭嘉如此坦然。
不過除了陳群,其他人也不會公開指摘他——靖安曹的眼睛,可不是隻盯着袁紹。
女子先向賈诩鞠躬,殷勤地把郭嘉面前的地圖和兵俑收拾好,然後蜷伏在郭嘉懷裡。
郭嘉握着酒杯,吃着藥丸,手又開始不老實地在女子身上摸索,臉上那從容不迫的笑意卻消失了。
賈诩知道,這是郭嘉式的逐客令,表示他現在需要靜一靜。
看來郭嘉從這一封白馬文書中也嗅出了一絲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一種事态脫離自己掌控的迹象,是所有策士最為厭惡的東西。
令賈诩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郭嘉居然還流露出一絲擔憂,這可并不多見。
“他是在擔憂别人。
”一絲驚訝閃過老人的腦海。
賈诩起身告辭,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兩眼,她居然不是任紅昌,而是張陌生面孔。
郭嘉看到他的疑惑,開口解釋道:“紅昌有自己的打算,她對官渡興趣不大,死活不肯跟我過來。
”
“你的女人都很有意思。
”賈诩評論道。
郭嘉正色道:“文和可莫小看了女子,天生陰陽,各占一半,我可從來不敢看輕她們。
”
“我也是。
”賈诩說,然後就告辭了。
從郭嘉的住所離開以後,賈诩沒有馬上返回,而是去了張繡駐紮的官渡營地。
中牟縣内的官渡并非什麼地勢險要之地,但這裡是許都的北門戶,如果官渡一丢,許都将徹底敞開,再無阻礙。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