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
果不然,對方的木刀在下一瞬間,再次垂直劈下。
又五郎隻能再次舉刀橫向,成“一文字受”,迎接那猛烈的劈擊。
交擊之下,附在木刀上的水珠,如箭四射飛濺。
對方的劈擊實在太沉重。
又五郎沒能從擋架轉換成反擊,第二刀劈擊又至。
第三刀。
虎玲蘭焦急地回頭,瞧向坐在帳幕裡的父親。
父親站在帳幕陰影之下。
明亮的眼睛凝視兩個劍士,完全無意中止比試。
虎玲蘭心裡默禱。
然而要發生的始終發生。
就在第七刀。
又五郎手中刀,終于抵受不住同一部位被連續重擊而折裂。
木刀繼續降下。
虎玲蘭不忍,閉目。
因此沒有看見:木刀并沒有劈在弟弟又五郎的頭頂,而是偏斜落在左肩。
饒是如此,骨頭碎裂之痛,還是令又五郎的身體崩倒了。
虎玲蘭睜開眼睛後,錯以為弟弟已然頭顱中刀氣絕。
眼淚流下,與臉上早被雨水融化的胭脂混和。
模糊的眼睛,瞧着那個仍然站立的身影。
電閃的瞬間。
她很清楚看見那個赤着上半身的壯碩背影。
電光閃照下,那身體肌肉紋理的陰影,有如老虎的斑紋。
濕滑的右肩上,那個太陽圖案的刺青,随着呼吸喘息而起伏。
那一刻的畫面,永遠刻印在她的記憶之中。
——太美了…… 虎玲蘭驚醒。
沒有雨水。
沒有電閃雷鳴。
午後的冬陽曬在甲闆上。
溯江而上的渡船行得甚緩慢,很少颠簸搖晃。
她擦擦眼睛,放開一直在睡夢中抱着的野太刀,用刀鞘作支撐坐起了身子。
江風徐徐送來,吹亂了她的發髻。
她索性把金钗拔下,散落一頭如雲烏發。
甲闆上其他乘客,看見這異國女子如此豪放的舉止,皆瞧得呆住了。
虎玲蘭挂起野太刀,走到船欄前,遠眺岷江岸旁的山林風景。
極目往上遊望去,成都還未在望。
她垂頭,看着帆船破浪的水色。
浪花讓她回想幾個月前,那漫長的渡海旅程。
——一切,隻為了再見他。
江水的倒影中,她仿佛再次看見那個背影。
虎玲蘭心中一陣激動,反握着金钗猛地插在欄杆的木頭上。
金钗彈動。
钗上的彩色串珠亂顫。
虎玲蘭的眼睛裡,有一種複雜而激烈的感情。
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八
前文說過武道境界有“氣”、“意”、“神”三大階段,而同時武者鍛煉的方向和範圍亦有三種,是為“形”、“功”、“法”。“形”就是“外形”,也即是一切動作招式。
武者欲打出高水準的招式,别無捷徑,就隻有長年不斷重複練習和修正動作,直至能夠做到不用思考,随時準确完美的出招,所謂“拳打千遍,身法自然”。
“功”就是“功力”,包括了身體的基礎力量(爆發力和耐力)、速度、協調性、平衡能力等;還有腦袋神經的功力,包括神經反應的速度、空間感、時機感等。
另外亦有一些輔助的功法,例如眼目的視力鍛煉(尤其是動态視力和距離判斷),聽風辨位的能力,皮膚觸覺等。
“法”為“心法”,包含上述兩者以外,一切心理、思想與精神層面的鍛煉。
心法分為兩類,第一類即是戰術策略,比如虛招佯攻,走位遊鬥,故意露出空隙誘敵,又或直接連環進擊正面硬碰;在應付不同身材、兵器、習性的敵人時,選擇以長擊短,或是以短入長;還有捉摸對手心理,虛實互變,從而迷惑甚至控制對方,種種策略,不一而足。
正如精通兵法的将領能夠以少勝多,武者即使招式和體力速度不如對手,如果擅用戰術心法,以己之強,攻彼之弱,往往也能掌握克敵制勝的機會。
第二類心法,是鍛煉臨敵時的心理精神狀态。
正如現代運動競技,甚為重視和講究“運動心理學”,乃因運動員心态,能夠大幅影響出場的水準表現。
武者冒着傷殘甚至死亡的危險與人決鬥,心理壓力更百倍于運動員,如何頂着這種壓力,保持冷靜自如,是武道上必要的修練。
是故武林有諺:“一膽二力三功夫”,正是此理。
日本武士道經典讀本《葉隐》,開宗明義就說:“武士道者,死之謂也。
”武道一如兵法,乃是死生之道,視死如歸,死中求生,非尋常人所能,卻是武者必要越過的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