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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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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勢,不時對一對手中的羅盤,計算着腳下踩踏的步子。

    過了大約有十分鐘之久,才斜退三步、右橫兩步,再縮腰曲膝學個侏儒走路一般向後攝了七步——正好退到屋門口,在那兒又安置了一塊東西;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一顆青綠未熟的佛手瓜。

     孫小六随即退身進屋,關上屋門,祇不過三、五秒鐘之後,從我眼中所見到的院中景象已豁然不一樣了——原先的山櫻、聖誕白和竹子全給一整排高可一、兩公尺的姑婆芋給——住,佛手瓜的藤絲蔓條則在眨眼間爬滿了整片落地窗,把剛剛掠進屋來的天光給遮了個死緊不透。

    孫小六接着不免有些得意地告訴我:這是就地取材,不得不将就現有之物,布成個地遁陣。

    如同上一回在青年公園所擺的天遁陣一般,必須随時移動,調理得好,可以維持好幾個月。

    “你要是從外面茶園子裡看過來,就隻能看見一大棚子佛手瓜和芋頭葉,連房子都不見了。

    ”孫小六龇牙笑着說:“擺陣擺到這樣嚴密,才叫過瘾。

    ” “可這附近的鄰居不會覺得奇怪嗎?我們這房子忽然就不見了——” “我早算在裡面了,張哥。

    ”孫小六笑得更得意了:“這陣坐西朝東,同我們的右鄰三戶人家是同向,從他們這三家看過來,原屋沒有一點異樣。

    左鄰六戶坐南朝北的人家原先祇能從後窗看見我們這一家的前後院,可是我們的前院本來就生着竹子,早晚一片死綠而已;後院并沒有陣象,所以也不會看出太大的不同來。

    右邊遠處坐北朝南的六家和我們之間又——!了三戶,還是個背對之勢,誰會注意到我們這前院裡的不同呢?這個陣,要從正對面茶園那方位看過來才是十足障眼,人家還以為我們這一戶全都荒了。

    别說人,連老鼠也不會來住的。

    ” “那不是更惹眼嗎?”我歎口氣,道:“還有,萬一我們的左鄰右舍來沒事跑到茶園裡往西一張望,發現我們這一戶的外貌變了,不是很奇怪嗎?” 孫小六想了想,搔兩下後腦勺,嗫聲道:“應該不會罷?”“為什麼不會?”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自己的鄰居嗎?” 根據我的記憶,這是孫小六第一次反駁我的意見。

    日後才發現:他是那麼笃定地相信,這世界是由彼此完全不能相互關心的人不小心組織起來的。

    我可以大膽地推測:他之所以會這樣想,極可能是因為從小一直被陌生人捉到某個陌生的地方去囚起來學手藝的緣故。

    這種生活上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經曆逐漸使他相信:人與人之間并沒有恒常且深刻的關系,甚至也不會有什麼強烈的好奇和關注——當他說出:“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自己的鄰居嗎?”這句話的時候,我幾乎是教這十七歲的少年給震懾住了——因為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如此稀松平常、且如此吻合像我這樣一隻老鼠對整個世界的觀感和結論。

     孫小六似乎并不能體會他的話對我有多麼大的沖擊,他關心的是現實裡另一個層面的問題:“祇有存心想找到我們的人才會注意這屋子的模樣。

    如果他們不知道我擺了個地遁陣,就不會來查探什麼;如果他們明知道這裡有個陣,就更不會突然闖進來下殺手——” “為什麼?” “就因為張哥你說的:它太惹眼了。

    ”孫小六雙臂環胸,十分自負地說下去:“這是“紗布爺爺”最厲害的一個陣法。

    那些想要來抓我們的人如果看出這陣來,一定不敢硬幹——因為來硬的會驚動我們的鄰居;他們隻能想辦法去調一、兩個懂得布陣的高手來拆陣腳,這我們就可以耗很久,張哥你就可以安心寫論文了。

    ” 事實果如孫小六所料:春節假期之後不久,一巷一号到七号的門前開始熱鬧起來。

    有時是穿着郵差綠制服的家夥騎着摩托車或腳踏車來回巡走,我聽見其中一個還刻意向鄰居太太打聽:怎麼這裡會冒出來個“一巷”。

    鄰居太太問那人要送什麼信給什麼人。

    郵差說沒什麼,隻是地址怪怪的。

    鄰居太太碰地聲關了門,說怪怪的就去問鄉公所。

     鄉公所也派人來查問了幾回。

    最後一次發生在二月底,十六戶人家裡的十四、五戶主婦們像一群争着下蛋的母雞,和那小公務員在門前這條大約二、三十公尺長的“一巷”裡議論著改地籍的細節問題。

    有的說去掉巷就可以,有的說去掉巷就要重新編号,有的說一旦重新編号則舊地址就算作廢,那麼郵件出了問題該誰負責,有的說一巷很好,沒有二巷、三巷就是唯一的一巷的意思。

    那小公務員趁隙就問七号為什麼沒有代表來參加讨論。

    有一位太太答得好:“你要跟老鼠讨論什麼?”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的确。

    我能跟這些人們讨論什麼呢?我的論文嗎?還是這種跟坐牢沒兩樣的逃亡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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