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又循例思忖了約莫有半個鐘頭。
猛地開口:“你該認識這樹,這叫桑樹。
且此株能生長得如此結棍,乃是經曆過好些年月的艱難打熬;它居然能活下來,倒眞是不容易了。
“從前孟老夫子說過:“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說的是什麼呢?一般人說這幾句,不外是有個五畝地的宅院,在空地上種些棵桑樹,再養養蠶,就可以讓五十歲的老人家穿綢衣服了。
這是不明白孟老夫子的道理說法兒。
孟老夫子說五十歲的老人可以穿綢,而不說二十、三十歲的壯年之人,或者七老八十的暮年之人,乃是說這種桑育蠶的事業,非有個幾十年的時間是無法成就一分産業的規模的。
所以十幾、二十幾上種了樹,到五十歲才穿得上綢料。
底下才會有“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
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載于道路矣。
”這一大堆的話,說的都是謀生教養的艱難,非窮耗無數歲月是不會有什麼收獲的。
這些話,你要記下了。
“再者,方才我說此株存活尤為不易,也是有道理的。
這株桑樹原先不知什麼緣故,是發在我們所住的那宅院之中。
那主人嫌桑喪同音,兆頭太壞,便教整理庭園的工人給鋤了、扔了。
不意它落在這雜草坡下,滾了如此遙遠的路途,居然還抓地生根。
如今眼見都兩丈多高了;倒是忌諱它的那主人,而今安在哉?而今安在哉?——這,你也要記下了。
“你再看這桑樹内層根皮——所謂桑白皮者——這是極有用處的中藥;有清肺去熱、下氣定喘的功效,可以固元補虛、瀉濁止嗽的。
還有這桑耳,它又叫桑臣、桑襦、桑黃,也叫桑寄生,是一種專門附生在桑樹上的菌,是可以吃的,也可以入藥。
你,且記下了。
“桑樹身上還有這麼一樣特别的藓類植物,長的模樣兒像地錢,名叫桑花,卻不是桑樹自有之花,也是可以吃的。
宋詩曰:“柳菌粘枝住/桑花共葉開”,所指的便是此物。
你便将這桑花也一同記下罷。
“另外同這桑樹有關的事還很多,其中有些是你一輩子用不上、也學不來的知識,有些是你學得了卻未必正用的知識。
倒是有這麼一樣,你非得牢牢記住不可:日後倘若有一赤臉醜老漢拿着一把桑木制成的弓、一枝蓬草做的箭,前來尋你,你便不問情由,同他前去。
那赤臉醜老漢會傳你一套有用的藝業。
知道嗎?”
孫小六實出無奈地點了點頭。
也差不多就是在那一刻,他猜想自己這一輩子都逃脫不了各式各樣的老頭子們的追捕和牢籠了。
然而,此時他所經曆的還隻能算是極小的一部分——即使單就桑樹的知識而言,前面所說的這些也還祇是“面具爺爺”所授之學的九牛一毛而已。
“面具爺爺”看似随興閑說的内容乍聽之下彼此并無幹涉,可是時日稍久,自然相互呼應起來。
而且不祇是“面具爺爺”自己所傳授的内容得以桴鼓相應;更多的時候,孫小六可以在他的話語之中聽到一些當年從“紗布爺爺”那裡聽過的道理。
比方說:民國六十六年三月三十号那天上午所發生的一樁怪事。
這樁怪事又必須從日後整理而得知的相關背景資料說起。
民國六十五年七月間,一場據說是由台灣省林務局雇請消防專家施放的無名大火燒毀了阿裡山小火車站前的一整排木造房屋。
傳聞中主使此事的林務局其實也是在有關單位授意之下才幹出了這等勾當。
至于是哪一個有關單位?一直未有定論。
有說是安全局、有說是警備總部,也有說是國防部情報局的;總之是這麼一個情治單位。
由于查察線報,該單位得知:在各族山地同胞間有一跨部落的“走路人”行當存在。
這種“走路人”師徒相傳,每傳一代弟子皆是自各族中揀選體格壯碩、耐力逾常者,是為周遊于全島部落之間的信差或專使角色。
這種“走路人”終身不娶,其所司之事便是自基隆附近的小丘陵入山,沿棱線遍行全島,傳遞部落間大小信息。
由于身分不俗,使命特殊,“走路人”每至一處,便會受到極其豐盛的酒食款待,且有美女服侍,務使惬洽。
此外,“走路人”決不介入各族之間的争戰,其所行走的棱線路徑亦屬絕對機密;非師徒相授者,外人無一知曉。
那情治單位在偵知有此一秘密路徑之後,曾屢次遣特訓人員跟蹤,卻每每于半途中失算落梢,不可複得。
而根據所有已知情報綜合硏判;每年七月中,阿裡山小火車站附近,都有類似“走路人”師徒模樣的老小“山青”出沒。
這個硏判結果落在該情治單位的一名消防顧問洪子瞻手中,卻得出了一個“火攻之計”的策略——質言之,便是在七月初施放一場大火,再遣便衣人員嚴密注意阿裡山小火車站左近人口流動情況,遇有可疑者即行逮捕,屆時再加以秘密刑訊,不怕沒有口供。
洪子瞻之所以力主此計,乃是因為他堅信“一場大火”乃是各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