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馳念的并非自己的處境和眼前的憂患,而是在惦挂着羅小虎的安危。
這使香姑感到一種莫名的欣慰,同時也從這種欣慰中更加鎮定了自己的情緒。
玉嬌龍和香姑誰也沒有說話。
玉嬌龍是胸有成竹呢,還是真把一切都已置之度外?
香姑是猜不透的。
她也不去多想多猜,她反正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玉小姐是吃不了虧的。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香姑點燃桌上的蠟燭,讓房裡照得亮亮的。
她突然感到肚子有些餓了,這才想到自己和小姐還是早上吃了點湯餅,已經一天未吃東西了。
她突然想起上午臨上轎前,少夫人曾遞給她一盒“一口酥”,要她伺機送給小姐進用。
于是,她便忙把“一口酥”從她随帶的包袱中取了出來,揭開盒蓋,送到小姐的面前,低聲說道:“你也該吃點東西了。
這是少奶奶專門為你要我給帶在身邊的。
”
玉嬌龍隻撫愛地看了香姑一眼,搖搖頭:“我不想吃。
”
香姑:“吃點再說,身子要緊。
”說着,又把點心盒遞到她面前,“看,這是你過去最愛吃的‘一口酥’呢。
”
玉嬌龍身子微微一震,迅即用手一推,略帶激忿地說:“拿開,我永不再吃這東西的了。
”
香姑搖搖頭,輕輕歎息一聲:“你不吃我吃。
我吃給你看看。
”
說完,便一口一個地吃了起來。
再說魯府中,穿過花廳,繞過一片幽靜回曲的庭園,便是正堂。
在正堂旁邊的一問書房裡,正燈火輝煌。
書房中聚集着十多位衣冠楚楚的名流新貴,都是魯翰林的至親好友。
他們在魯府迎親出事後,并沒有随着衆賓客一齊散去,卻義不容辭地留了下來,有心分擔魯翰林所遭到的不幸和憂患。
魯翰林靠卧在一張檀木雕制的逍遙床上。
他經過太醫的診療,服過一碗人參再造湯,雖然神志已漸清醒過來,并能開口含糊說話了,可精神仍然十分萎頓,目光也顯得呆滞,對親友們的寬慰和勸告,也隻能用微微點頭來以示應酬。
魯翰林平日高談闊論時那種眉宇飛揚、縱橫才氣、旁若無人、一瀉千裡的氣概,已經迹影全無,而今躺在床上的隻不過是一團有着些兒生氣的錦衣包肉而已。
那些陪守在他床前至今還不忍離去的親友,他們剛才口含帶澀回酸的苦果,臉面上卻裝成勃勃高興,齊聚到結彩張燈的堂上,慶賀以衣冠代人參拜天地的成婚大禮。
可等了許久,忽又傳出新娘抗禮不從的話來,親友們有的感到掃興異常,有的又如釋重負,各自懷着不同的心事,又退回書房來了。
他們對于今天街上發生的事情,心裡也感到蹊跷,覺得其中定有緣故。
但究竟事出何因,則是他們誰也無法料測的。
玉帥在他們眼裡,乃是朝廷屏障,國之幹城,德高望重,威厲嚴明;玉嬌龍在他們心中,則是瑤台谪降,國色天姿,一代尤物,孝烈無雙。
玉府父女,在京華豪門望族中,都享有無可非議的聲譽,誰能相信一個亡命的浪蕩漢子竟會與玉府侯門有什麼瓜葛。
但事情畢竟發生了,而那個彪悍粗野的漢子竟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對九門提督的千金攔輿撒野,卷簾示辱,甚至将天子的門生魯翰林拉下馬來,摔成癱廢。
若非出于深仇大恨或積怨奇嫉,豈能做出這等事來!
這真使那些親友們感到迷惆和不解了。
他們隻希望京城九門兵馬以及提督衙署捕快能迅速将那肇事的漢子捉拿到案,那時,一切真相都會大白。
因此,他們陪守在魯翰林身邊,雖搜索枯思,說了不少寬慰勸告之詞,卻都是些既不解痛也不止癢的浮泛話語,并未給魯府分去半分憂愁。
眼看已經天黑,魯老夫人命人在書房内擺下兩桌酒筵,親友們一邊飲酒,一邊閑話一些朝野瑣聞,酒餘耳熱,談興漸濃,一直籠罩着不祥氣氛的魯府,這才略略增添了點兒喜慶之意。
正當親友們談得鬧熱時,突聽得伺候在書房門外的幾名丫環一聲驚叫,随即使見一位身軀奇偉、敞胸挽袖的彪形漢子闖進房來。
衆親友被這突然降臨的不速之客愣住了,一個個像呆了似的望着他。
那漢子圓睜雙眼,滿臉怒容中,帶着一種激昂慷慨之色,他兩手叉腰,昂然而立,把衆親友環視一遍後,發出一種沉郁的聲音說道:“我是來找魯翰林算賬的,與諸位無關!”說完,邁開大步直向魯翰林床前走去。
衆親友中,有的雖已明白過來,知道這就是午間在街上攔轎尋釁的漢子,可懾于他那威猛彪悍的氣概,誰敢前去攔他,隻限睜睜看着他向魯翰林逼去。
那漢子走到魯翰林床前,用手指着他喝道:“你憑什麼要強娶玉嬌龍為妻!是你那頂壓人的紗帽,還是你那一肚酸腐的文章?”
魯翰林大張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