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便問:“列位尊長貴姓?”
喬大戶道:“俺二人一姓何,一姓喬。
”
伯爵道:“在下姓應。
老先想就是趙龍崗先生了。
”
趙太醫答道:“龍崗是賤号。
在下以醫為業,家祖見為太醫院院判,家父見充汝府良醫,祖傳三輩,習學醫術。
每日攻習王叔和、東垣勿聽子《藥性賦》、《黃帝素問》、《難經》、《活人書》、《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潔古老脈訣》、《加減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壽域神方》、《海上方》無書不讀。
藥用胸中活法,脈明指下玄機。
六氣四時,辨陰陽之标格;七表八裡,定關格之沉浮。
風虛寒熱之症候,一覽無餘;弦洪芤石之脈理,莫不通曉。
小人拙口鈍吻,不能細陳。
”
何老人聽了,道:“敢問看病當以何者為先?”
趙太醫道:“古人雲,望聞問切,神聖功巧。
學生先問病,後看脈,還要觀其氣色。
就如子平兼五星一般,才看得準,庶乎不差。
”
何老人道:“既是如此,請先生進去看看。
”
西門慶即令琴童:“後邊說去,又請了趙先生來了。
”
不一時,西門慶陪他進入李瓶兒房中。
那李瓶兒方才睡下安逸一回,又[扌刍]扶起來,靠着枕褥坐着。
這趙太醫先診其左手,次診右手,便教:“老夫人擡起頭來,看看氣色。
”
那李瓶兒真個把頭兒揚起來。
趙太醫教西門慶:“老爹,你問聲老夫人,我是誰?”
西門慶便教李瓶兒:“你看這位是誰?”
那李瓶兒擡頭看了一眼,便低聲說道:“他敢是太醫?”
趙先生道:“老爹,不妨事,還認的人哩。
”
西門慶道:“趙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謝你。
”
一面看視了半日,說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說,據看其面色,又診其脈息,非傷寒,隻為雜症,不是産後,定然胎前。
”
西門慶道:“不是此疾。
先生你再仔細診一診。
”
趙先生又沉吟了半晌道:“如此面色這等黃,多管是脾虛洩瀉,再不然定是經水不調。
”
西門慶道:“實說與先生,房下如此這般,下邊月水淋漓不止,所以身上都瘦弱了。
有甚急方妙藥,我重重謝你。
”
趙先生道:“如何?我就說是經水不調。
不打緊處,小人有藥。
”
西門慶一面同他來到前廳,喬大戶、何老人問他甚麼病源,趙先生道:“依小人講,隻是經水淋漓。
”
何老人道:“當用何藥治之?”
趙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着這幾味藥材,吃下去管情就好。
聽我說:甘草甘遂與碙砂,黎蘆巴豆與芫花,姜汁調着生半夏,用烏頭杏仁天麻。
這幾味兒齊加,蔥蜜和丸隻一撾,清晨用燒酒送下。
”
何老人聽了,便道:“這等藥恐怕太狠毒,吃不得。
”
趙先生道:“自古毒藥苦口利于病。
怎麼吃不得?”
西門慶見他滿口胡說,因是韓夥計舉保來,不好嚣他,稱二錢銀子,也不送,就打發他去了。
因向喬大戶說:“此人原來不知甚麼。
”
何老人道:“老拙适才不敢說,此人東門外有名的趙搗鬼,專一在街上賣杖搖鈴,哄過往之人,他那裡曉的甚脈息病源!”
因說:“老夫人此疾,老拙到家撮兩帖藥來,遇緣,若服畢經水少減,胸口稍開,就好用藥。
隻怕下邊不止,就難為矣。
”
說畢,起身。
西門慶封白金一兩,使玳安拿盒兒讨将藥來,晚夕與李瓶兒吃了,并不見分毫動靜。
吳月娘道:“你也省可與他藥吃。
他飲食先阻住了,肚腹中有甚麼兒,隻是拿藥淘碌他。
前者,那吳神仙算他三九上有血光之災,今年卻不整二十七歲了。
你還使人尋這吳神仙去,叫替他打算算那祿馬數上如何。
隻怕犯着甚麼星辰,替他禳保禳保。
”
西門慶聽了,旋差人拿帖兒往周守備府裡問去。
那裡回說:“吳神仙雲遊之人,來去不定。
但來,隻在城南土地廟下。
今歲從四月裡,往武當山去了。
要打數算命,真武廟外有個黃先生打的好數,一數隻要三錢銀子,不上人家門。
”
西門慶随即使陳敬濟拿三錢銀子,迳到北邊真武廟門首黃先生家。
門上貼着:“抄算先天易數,每命卦金三錢。
”
陳敬濟向前作揖,奉上卦金,說道:“有一命煩先生推算。
”
寫與他八字:女命,年二十七歲,正月十五日午時。
這黃先生把算子一打,就說:“這個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甲午時,理取印綏之格,借四歲行運。
四歲己未,十四歲戊午,二十四歲丁巳,三十四歲丙辰。
今年流年丁酉,比肩用事,歲傷日幹,計都星照命,又犯喪門五鬼,災殺作炒。
夫計都者,陰晦之星也。
其象猶如亂絲而無頭,變異無常。
大運逢之,多主暗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災有損,小口兇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财物。
或是陰人大為不利。
”
抄畢數,敬濟拿來家。
西門慶正和應伯爵、溫秀才坐的,見抄了數來,拿到後邊,解說與月娘聽。
見命中多兇少吉,不覺──眉間搭上三黃鎖,腹内包藏一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