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确信自己無可救藥。
如果把普魯斯特看做不道德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誠然背離道德規範,但是他因此而痛苦。
出于這層原因,他也有忏悔和分析自己的需要,而這有利于寫小說。
①安德烈·紀德(1869-1951),著名小說家,在法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②見紀德的《地糧》。
最後,這個懷有如此強烈的寫作沖動的年輕人,正好具備從事寫作的條件。
他不僅秉有神經質人敏銳的悟性*,從而獲得寶貴的材料,而且掌握淵博的知識,從而知道怎樣利用這些材料。
他母親嗜愛法國和英國的古典大作家,讓他也寝饋其中。
我們時代很少有人比他更熟悉聖西門、塞維尼夫人、聖勃夫、福樓拜、波特萊爾;他的拟作證明他與這些作家靈犀相通。
他研究過他們的思想方式、創作手法和風格。
他若不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小說家,本可以當最偉大的批評家。
對英國作家的了解使他有可能進行知識上的雜交,這對強化一個人的思想如同生理上的雜交能增強一個種族的體質一樣有效。
他曾指出自己從托馬斯·哈代、喬治·艾略特、狄更斯,尤其從拉斯金得到一些教益。
我們時代沒有任何作家比他更有學問,更加懂行。
然而事情的奇妙正在于,他具備如此出色*的條件本可以當一個威嚴的、多少有點學究氣的傳統作家,但他偏偏拒絕走這條現成的路子。
在這裡,他那位趣味高雅的母親給他的教誨又起作用了。
”對于應該怎樣烹調某些菜肴、演奏貝多芬的奏鳴曲和殷勤待客,她自信能掌握最合适的分寸……況且對這三件事情來說,最合适的分寸幾乎是相同的:手法簡潔、樸實無華、饒有韻緻。
”普魯斯特對于風格的看法并無二緻。
作為技巧出衆的演奏家,他有時禁不住拖長一段曲子(電話接線小姐–山楂樹–蓋爾芒特王妃的浴缸)。
最優秀的普魯斯特,本色*的普魯斯特,卻在風格上刻意求工的同時不失自然。
沒有人比他更精确地記錄下口語的音樂性*和每個階層的人特有的語調。
他有那麼多的東西要表達,不說出來簡直會憋死。
他長期尋找一個題材以便表達所有這一切,卻一直沒有找到。
童年時代,他在維福納河兩岸漫步,曾經隐約感到在一幢房子的屋瓦底下或者一棵長條拂地的柳樹下面隐藏着某些真相,有待于他去揭穿;二十五歲或三十歲時,他反複搜索記憶的寶庫,還是沒有找到他需要的東西。
一八九六年,他發表一部短篇小說和詩歌合集《歡樂和時日》。
這本書染上世紀末的頹風,使人想起《白色*雜志》、讓·德·蒂南和奧斯卡·王爾德。
沒有一個讀者猜到作者有一天将成為我們最偉大的文學革新家。
然後,從一八○九年到一九○四年,他悄悄地寫滿許多練習本:那是一部自傳性*長篇小說《讓·桑德伊》。
一氣呵成以後,作者從未修改。
他沒有發表這部作品,甚至想毀掉它:作品有許多頁已被撕掉。
今天我們在這部作品裡發現了《追憶似水年華》中大部分為我們喜愛的優點。
若幹使普魯斯特魂牽夢萦的場面,日後将以完善的形式記錄下來,在這裡已經初露端倪。
透澈的分析、詩意的描寫、對滑稽可笑言行地道的狄更斯式的描繪:這一切都非高手莫屬。
然而他當初不發表這部草稿是對的。
他若那樣做了,後來就不會以無比高超的技巧重寫同一個題材。
他寫這部草稿的時候,他的雙親猶在,而且還可能是他最初的讀者,所以他不能在作品裡坦率處理他認為是最主要的東西。
對于我們這些普魯斯特迷來說,《讓·桑德伊》是一部引人入勝的書,但是書中的人物和事件與原型相比變化不大,還不足以成為完美的藝術品。
《讓·桑德伊》裡的觀察者已是一位大師。
不過普魯斯特不滿足于觀察。
他認為美猶如童話裡的公主,被某個可怕的魔法師關在一座城堡的塔樓裡。
為了搭救這位公主,我們打破一千扇門還是徒勞,而大部分人忙于享受生的樂趣,不久就放棄尋找。
但是象普魯斯特這樣的人甯可放棄其他一切,也要找到被囚禁的公主。
總有一天,他受到啟示,福至心靈,确信自己已有把握。
他将得到秘密的、令人目眩的報償。
他說:”人們敲遍所有的門,一無所獲。
唯一那扇通向目标的門,人們找了一百年也沒有找到,卻在不經意中碰上了,于是它就自動開啟……”
二
這扇”唯一的”門通向什麼呢?當它突然自動開啟時,他隐約看到的那部”與《一千零一夜》和聖西門的《回憶錄》篇幅相等”的作品究竟是什麼樣子呢?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不惜為之犧牲其他一切呢?普羅斯特浩瀚的交響樂裡将出現什麼主題呢?
第一主題,是時間。
他的書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