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命。
所以有人說,普魯斯特生命的最後十五六年是關在鬥室中度過的,他把窗簾都掩上,室中無光,白晝點燈,他的時鐘與我們的時鐘不同,我們的時鐘上的指針是向前走的,他的時鐘的指針是向後退的。
他愈活愈年輕,複得了失去的時光,創造了斷的生命。
《似水年華》和傳統的小說不同,它雖然有一個中心人物”我”,但沒有貫徹始終的中心情節。
隻有回憶,沒有情節。
這是普魯斯特對于法國小說的創新,但不是為創新而創新,而是為了表現他對于生命的特殊感受而創造的新藝術手法。
①”延續”,法語Laduree。
②柏格森的一部重要論著;《物質與記憶》發表于1897年。
筆者淺學寡識,不敢說世界各國的小說自從産生以來,毫無例外,必然是以故事情節為主體。
但是在我國和法國文學史上,似乎可以肯定在二十世紀以前,并無不以情節為主體的小說。
所以沒有主要情節的小說《似水年華》是大膽的藝術嘗試。
本世紀五十年代法國文壇上出現了新小說派,引起國際間廣泛注意。
新小說派作品的共同特點之一就是沒有主要情節,隻有支支節節的叙述。
論者認為新小說派受了《似水年華》的啟發。
據筆者見到的材料中,新小說派作家并沒有自稱受普魯斯特的影響。
他們公然宣稱反對法國傳統小說的藝術模式,尤其是指名反對巴爾紮克的藝術路線,而這種反對的主要表現在于取消作為小說骨幹的主要情節。
由此可見,新小說派為創新而創新,所以和《似水年華》沒有主要情節不能混為一談。
《似水年華》的創新是内容決定形式,由于作者心中醞釀新的内容,所以自然而然用新的形式來表現。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事實說明意圖,客觀效果說明動機。
事實是風靡于五六十年代法國文壇的新小說派始終沒有産生過一部有價值有分量的傑作。
新小說派嘩衆取寵,喧鬧一時,卻沒有創作過一部能與《紅與墨》,《包法利夫人》之類的十九世紀小說名著媲美的作品,也沒有産生過一部具有《似水年華》的藝術水平的作品。
而七卷本的巨型小說《似水年華》在陸續出版過程中,它的清新的藝術風格,已經赢得當時重要評論家的同聲贊美。
作家A·紀德(1869-1951)在他的當代文學評論集《偶感集》①中寫道:”普魯斯特的文章是我所見過的最藝術的文章。
藝術一詞如果出于龔古爾兄弟②之口,使我覺得可厭。
但是我一想列普魯斯特,對于藝術一詞就毫不反感了。
”又說:”我在普魯斯特的文章風格中尋找缺點而不可得。
我尋找在風格中占主導地位的優點,也沒有找到。
他不是有這樣那樣的優點,而是一切優點無不具備……并非先後輪流出現的優點,而是一齊出現的。
他的風格靈活生動,令人詫異。
任何另一種風格,和普魯斯特的風格相比,都顯得黯然失色*,矯揉造作,缺乏生氣。
”按說紀德是比較保守的資産階級作家,以驕傲出名,他不屑讀羅曼·羅蘭的作品,曾經斥責羅曼·羅蘭”沒有風格”。
紀德平時輕易不恭維人,為什麼他對普魯斯特贊不絕口呢?這也是”令人詫異”的。
當然,紀德誇獎普魯斯特的作品藝術性*強,并不直接聯系到有沒有主要情節這個問題。
但是紀德的藝術觀是保守的,而傳統的法國小說向來以主要情節為骨幹。
《似水年華》舍棄了主要情節的結構,沒有引起紀德的反感,反而大受贊賞,可見小說去掉主要情節并沒有損失其藝術魅力。
在這方面,《似水年華》的藝術創新是成功的。
順便指出,紀德自己于1925年發表長篇小說《赝币犯》,也放棄一部小說中由一個主要情節貫徹始終的傳統結構,而同時用幾個情節并駕齊驅。
隻聽人們說《赝币犯》新奇,卻從來沒有人說過《赝币犯》藝術美。
這就從反面證明有沒有主要情節與作品的藝術質量之高低優劣沒有必然的聯系。
所以有必要從别的方面尋找《似水年華》的藝術價值受人肯定的理由。
①《偶感集》于1924年由巴黎伽裡瑪出版社出版。
②兄弟二人。
兄,埃德蒙·龔古爾(1822-1896),弟,儒爾·龔古爾(1830-1870),兩人共同署名,發表小說多種。
法國評倫家高度評價《似水年華》的藝術水平者不止紀德一人。
本文不可能一一列舉,隻能略述數例。
法國著名傳記文學家兼評論家A·莫羅亞(1885-1967)在1954年巴黎伽裡瑪出版社出版的《七星叢書》本的《似水年華》序言中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