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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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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總不允許。

    他根本不顧什麼”原則”,也談不上什麼”人權”。

    譬如例行的散步,别人是不會不讓我去的,即使不讓,起碼也得給我許個願。

    父親卻随口說個理由,或者幹脆毫無理由,就在将要出發之前突然取消我去的權利。

    要麼就象今天晚上那樣,明明離開晚飯的時間還早,偏打發我快走:”上樓睡覺去,不必多說!”但是,也正由于他如外祖母所說沒有原則,也就無所謂堅持了。

     他繃着臉奇怪地看我一眼。

    後來媽媽尴尬地解釋幾句。

    他說:”那你去陪陪他吧。

    你不是說還沒有睡意嗎?你就呆在他房裡好了,反正我不需要你照應。

    ” “可是,親愛的,”母親不好意思,回答說,”這跟有無睡意無關,總不能慣孩子……” “談不上慣,”父親聳聳肩膀,”事情明擺着,這孩子心裡不痛快,臉色*那麼難看,做父母的總不能存心折磨他吧!等他真弄出病來,你更要遷就他了。

    他的房裡不是有兩張床嗎?吩咐弗朗索瓦絲為你收拾一下大床,你今晚就陪他睡吧。

    好,晚安,我不象你們那麼好激動,我可要睡了。

    ” 我還不能夠感謝父親;他凡是聽到他稱之為感情用事的話,隻會惱怒。

    我不敢有所表示;他還沒有走開,已經在我們跟前顯得那麼高大,他穿着一身白色*睡袍,頭上纏着淡紫和粉紅兩色*的印度開士米頭巾;自從得了頭痛病之後,他睡覺總以此纏頭。

    他的動作就象斯萬先生送給我的那幅版畫中的亞伯拉罕①,那幅版畫是根據伯諾索·戈索裡②的原作複制的,畫中亞伯拉罕要薩拉狠心舍棄伊薩克。

    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當年燭光漸升的那面樓梯旁的大牆早已蕩然無存。

    有許多當年我以為能在心中長存不衰的東西也都殘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繼而興起,衍生出我當年意料不到的新的悲歡;同樣,舊的事物都變得難以理解了。

    我的父親也早已不會再對我的母親說:”陪他去吧。

    ”出現這種時刻的可能性*對于我來說已一去不複返。

    但是,不久前,每當我側耳傾聽,我居然還能聽到我當年的哭泣聲。

    當着父親的面我總竭力忍着,等到與母親單獨在一起時我才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事實上這種哭泣始終沒有停止過;隻因為現在我周圍的生活比較沉寂,才使我又聽到了它,好比修道院的鐘聲白天被市井的嘈雜所掩蓋,人們誤以為鐘聲已停,直到晚上萬籁俱寂時才又遐迩可聞。

     ①亞伯拉罕:聖經中的人物,據說是希伯萊人的祖先。

    上帝為了考驗他,要他獻出自己的兒子伊薩克祭神,他同意了。

    薩拉是他的妻子。

    
②伯諾索·戈索裡(1420-1497):意大利畫家。

    上面說到的那幅畫系他所作的二十三幅”舊約故事”中的一幅,作于1468-1484年,原存比薩”康波·聖托”教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毀于兵燹。

    
那天晚上我的母親就在我的卧室裡過夜;我犯了這樣嚴重的錯誤,準備受到讓我離家住校的懲罰,不料父母卻對我恩寵備加,過去我做了好事都從來沒有得到這樣的獎賞。

    我的父親即使對我恩寵備加,他的舉止言談仍具有專制武斷、獎罰不當的成分,這已成為他行為的特征;在一般情況下,他辦事多憑興之所至,難得深思熟慮。

    他打發我睡覺去的時候,那種态度我稱之為嚴厲恐怕太過分,其實趕不上媽媽和外祖母嚴厲。

    他的天性*在許多方面雖說同我很不一樣,但同媽媽和外祖母就更有天壤之别。

    他八成直到現在都沒有猜到我每天晚上有多傷心,而這一點媽媽和外祖母卻了如指掌,隻是她們太疼我了,不忍心讓我嘗到痛苦的滋味,她們要我自己學會克服痛苦,以此來減輕我多愁善感的毛病和磨練我的意志。

    至于父親對我的疼愛,那是另一種類型的,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她們那樣的勇氣:他隻要一發現我心裡不痛快,就對我的母親說:”去安慰安慰他。

    ” 媽媽那天晚上就呆在我的房裡了。

    弗朗索瓦絲看到媽媽坐在我的身邊,握住了我的手,任我哭個不停也不訓斥我,她看出必定發生了什麼非同小可的事,便問媽媽:”夫人,少爺怎麼啦,哭成那樣?”我本來是有權盼望媽媽來同我道晚安的,可是眼下的情況那樣不同,媽媽看來不想以任何懊惱之情來損害這不同尋常的時刻,便這樣回答說:”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弗朗索瓦絲,他神經太緊張;快給我鋪好大床,然後上樓睡去吧。

    ”就這樣,破天荒頭一回,我的憂傷沒有被看作應該受罰的過錯,而是一種身不由己的病症。

    方才媽媽正式承認了,這是一種精神狀态,我是沒有責任的;我松了一口氣,我不必在苦澀的眼淚中攙進什麼顧忌了,我可以痛哭而不至于犯下過失。

    在弗朗索瓦絲面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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