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使勁地擰了一下我的手臂,大聲說道:”你好,弗朗索瓦絲。
”聽到這一信号,我趕緊松開手指,讓鈔票落到雖說半推半就卻已經伸了過來的那隻手的掌心。
但是,自從我們住到貢布雷之後,弗朗索瓦絲成了我最熟悉的人。
她最樂于侍候我們,至少在開頭那幾年,她侍候我們象侍候我姨媽那樣地盡心盡力,實際上她對我們更加巴結,因為我們除了同她的主人是一家人之外,還具備另一種魅力:她尊重無形中連結家庭成員的血緣關系,尊重的程度不亞于古希臘的悲劇詩人,況且我們不是她慣常侍候的主人。
我們到達貢布雷的那天,她迎接我們時有多高興!我們是複活節之前到達的。
她埋怨天氣還不轉暖,害得我們一路挨凍;那時節倒确實寒風砭骨。
我的媽媽問她的女兒可好?侄兒外甥們是否安康?還問到她的外孫乖不乖?她打算把他培養成什麼人?小外孫長得象不象外祖母?
等大夥兒走開之後,媽媽還同她談起她的父母,打聽他們在世時的生活細節,因為媽媽知道弗朗索瓦絲在父母去世之後,好多年中都還傷心落淚。
媽媽早就看出來了:弗朗索瓦絲不喜歡女婿,因為他破壞了她同女兒相依為命的樂趣,隻要女婿在場,她就無法同女兒暢叙家常。
所以,每當弗朗索瓦絲到距離貢布雷幾裡以外的地方去看望女兒,媽媽總要笑呵呵地對她說:”弗朗索瓦絲,今天倘若趕上朱利安有事出門,你就隻好同瑪格麗特單獨過這一整天了,不用說你會感到遺憾的,不過你總能将就,是不是?”聽到這話,弗朗索瓦絲就哈哈笑道:”夫人,您什麼事都看得一清二楚;您的眼光比給奧克達夫夫人查病的愛克斯光還要厲害(愛克斯光這幾個字,她故意說得佶屈聱牙,而且莞爾一笑,象是自我解嘲,笑自己無知至此,居然也搬弄科學名詞兒),人家肚皮裡有什麼東西,您一看就透。
”說罷,她就躲開了,仿佛對人家的關心感到過意不去,也可能是為了躲到一邊去免得人家看到她抹眼淚。
在媽媽之前,還從沒有人使她産生過這樣暖人心懷的激動,她頭一回感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痛苦,除她自己這樣一個苦老太婆之外,還能有别人關心,還能成為另一位婦女悲喜的緣由。
我們住在貢布雷的那些日子裡,我的姨媽也隻好犧牲掉一些同弗朗索瓦絲作伴的時間,因為她知道我的母親對這位聰明勤快的女傭人有多器重。
打從清早五點起,弗朗索瓦絲就拾掇得幹淨利索地下廚幹活了,她那頂軟帽上的褶裥,一條條挺括漂亮,象剛出爐的瓷胎;她打扮得跟去教堂做大彌撒似的。
她幹什麼都在行,象馬一樣吃苦耐勞,無論身體好壞,總是悶頭幹活,而且輕手輕腳,跟沒有幹活一樣。
倘若媽媽要杯熱水或者要點咖啡,在姨媽的女傭人當中隻有她才會端來滾燙的開水或者熱咖啡。
她是那樣一類的傭人,既讓生客一見就讨厭(也許因為他們心中有數,知道他們對眼前的客人一無所求,主人甯可客人不上門也不會把他們辭退,所以他們犯不着巴結客人,對客人不免怠慢),又得到主人分外的寵信,因為主人考驗過他們的實際能力,表面的讨好和低眉須眼的絮叨固然能給客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卻往往掩蓋無法調教的低能,故而主人反倒并不在乎。
弗朗索瓦絲先把我的外祖父母和父母侍候安頓好,然後才上樓侍候我的姨媽服用蛋白酶,同時問她午飯要吃什麼。
她一到樓上,就不易避開某些問題,得發表見解或作出解釋了。
“弗朗索瓦絲,你倒想想看,古比爾夫人居然比平時晚了一刻鐘來找她的姐姐;她要是在路上再多磨蹭一會兒,恐怕要在彌撒開始之後才能趕到教堂了。
”
“咳,敢情!”弗朗索瓦絲答道。
水浒傳
“弗朗索瓦絲,你要是早來五分鐘,你就能看到安貝夫人了,她手裡的那捆蘆筍比加洛大娘菜攤上的要粗上兩倍。
你想法子向她的女傭人打聽打聽,她是從哪兒弄來的?今年你做什麼配菜都少不了放蘆筍,你很可以為咱們家的那幾位旅行家也弄點這麼粗的蘆筍來嘛。
”
“沒有什麼奇怪的,那是從神甫先生的園子裡弄來的,”弗朗索瓦絲說。
“哈!你真能哄人,可憐的弗朗索瓦絲,”我的姨媽聳聳肩膀接口道,”從神甫先生的園子裡弄來的!你明明知道他那兒的蘆筍長得又小又賴。
告訴你吧,她手裡的蘆筍,足足有胳膊那麼粗呢。
當然,不是你的胳膊,而是象我的這條今年又瘦了許多的胳膊。
弗朗索瓦絲,你沒有聽到這嗡嗡的鐘聲嗎?鬧得我腦袋都要炸了!”
“沒有,奧克達夫夫人。
”
“啊!可憐的孩子,足見你的腦袋真結實,這是托上帝的福。
剛才拉馬格洛娜找比普羅大夫來了。
大夫緊跟着就同她一起走了,他們是在鳥兒街那邊拐彎的,準是哪家孩子病了。
”
“哎喲!我的上帝,”弗朗索瓦絲歎息道。
她聽不得有誰遭難,即使在天涯海角有一位她壓根兒不認識的人遇到不幸的消息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