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也許因為我的轉動的目光透過那面忽明忽暗的彩色*長窗,看到了一團躍躍蹿動、瑰麗無比的烈火,頃刻間那面彩色*長窗忽然迸射出孔雀尾羽那樣變化多端的幽光,接着它顫顫悠悠地波動起來,形成一絲絲亮晶晶的奇幻的細雨,從岩洞般昏暗的拱頂,淅淅瀝瀝地沿着潮濕的岩壁滴下。
我随着手執經卷的長輩往前走,仿佛走進了五光十色*的岩洞,四周是詭異的鐘-乳-石,多彩多姿;刹時間那一片片菱形的小玻璃顯得清澈透明,象鑲嵌在一枚碩大無朋的胸章上的藍寶石那樣堅硬,然而你又明明可以感到,在它們的後面,還有一件更令人欽慕的東西,那就是偶爾一露的陽光的微笑。
在這片沐照着寶石般湛藍柔和的光波中,它是那樣清晰可辨,跟廣場石闆上或集市草堆中的陽光一樣。
在複活節前我們到達貢布雷的最初幾個星期天,雖然大地仍是光秃秃的、黑黝黝的,但陽光的微笑卻給了我們安慰,它在這裡,象曆史上聖路易的子孫們遇到過的那個載入史冊的春天一樣,使裝點着忘卧槽的那面金碧輝煌的大彩窗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兩幅立經挂毯描繪愛絲苔爾①受冕的場面(根據傳統,阿絮埃呂斯王的相貌被描繪得象一位法國國王,而愛絲苔爾的形象則同國王所寵愛的蓋爾芒特家的某位貴夫人相似),挂毯上的顔色*已褪得模糊不清,倒給畫面增添一種表現力,一種立體感,一種亮度:愛絲苔爾唇上的淡紅色*越出了嘴唇的輪廓線;她的連衣裙上的黃色*,顯得那麼滑膩,那麼厚實,仿佛已闆結成塊,吹來一股氣流就能把它整塊掀掉似的。
在這幅絲線和羊毛交織成的挂毯的下半部,樹木還綠得那樣鮮豔,可是上半部已經”年久色*衰”,因而深色*樹幹上發黃的高枝,蒼白得十分顯眼,好象有一道無形的陽光,以強列的斜照,把它們曬黃,曬褪了它們一半的顔色*。
這一切,尤其是教堂裡那些珍貴的文物,原先是由曆史上的名人傳下來的,他們在我的心目中幾乎成了傳奇人物(那個精雕細刻的金十字架,據說是聖埃羅瓦②的傑作,由達戈貝③敕賜教堂的,還有日耳曼路易④的王子們的合葬墓,墓身由斑石砌成,上面鑲着金絲彩釉的青銅雕刻),正因為有這些東西,我們在教堂就座之後,我才有如臨奇境之感,就象鄉下人走進神仙到過的山谷,能在一塊岩石上,一棵樹身上,一片水塘中,驚喜地發現神仙經過的明顯的痕迹。
凡此種種,都使這座教堂在我的心目中與城裡的其它地方完全有别:這座建築可以說占據了四維空間–第四維就是時間,它象一艘船揚帆在世紀的長河中航行,駛過一柱又一柱,一廳又一廳,它所赢得、所超越的似乎不僅僅是多少公尺,而是一個朝代又一個朝代,它是勝利者。
它把嚴酷粗野的十一世紀,隐匿在厚實的牆壁中,沉重的拱梁下填滿了大塊碎石,把風洞堵得嚴嚴密密,隻有門廊附近登上鐘樓的樓梯才在牆上破開一條深深的槽口,露出一點往昔的遺迹。
但是,即使在那裡,也有重重疊疊哥特式的、風姿綽約的拱門,一個挨着一個地擋着,讓外人一眼看不到樓梯,好比一群千嬌百媚的大姐姐,笑吟吟地擋住了身後土裡土氣、哭哭啼啼、衣衫寒酸的小弟弟。
教堂的塔樓,直刺青天,高高地屹立在廣場之上;它當年曾靜觀過聖路易的英姿,今天似乎仍看得到他的風采。
教堂的地下室深深地陷入中世紀的黑夜中;戴奧多爾和他的姐姐摸索着把我們領到幽暗的拱頂下,天花闆上鼓出一道道粗壯的筋脈,象一隻巨大的蝙蝠張開的翼膜。
兩位領路人用一支蠟燭給我們照亮了西格貝王⑤的小公主的墳墓,墳墓中央有一個深坑–象墓穴的遺迹–據傳那是由一盞水晶燈落下時砸出來的:”法蘭克公主被殺的當夜,原來由金練吊在現在後殿那個地方的一盞水晶燈忽然脫鈎落下,燈罩沒有破碎,火焰也沒有熄滅,隻是砸進了石頭,燈的分量居然使頑石塌陷。
”
①愛絲苔爾:《聖經》中的人物。
傳說她是猶太人的孤女,被波斯王阿絮埃呂斯選入宮中,得寵,立為王後。
奸臣哈曼慫恿波斯王殺盡境内的猶太人,愛絲苔爾施計揭露哈曼的-陰-謀,終使猶太種族免于滅絕。
這個故事詳見《聖經》中的《愛絲苔爾書》。
②聖埃羅瓦(約558-660):著名金器匠人,創建索裡尼亞克修道院,後被奉為金銀匠和鐵匠的守護神。
③達戈貝(公元七世紀初-639年):法國國王(公元629年至639年)。
④日耳曼路易(804-876):東法蘭克國王(817-843)和日耳是國王(843-876)。
⑤西格貝(?-509):萊茵河下遊普利安法蘭克人的國王,公元496年前後,在今科隆一帶曾擊敗日耳曼族中骁勇善戰的阿拉芒人。
509年為其子所殺。
貢布雷教堂的後殿,能正經地提到它嗎?它那麼粗糙,毫無藝術可言,甚至沒有半點宗教情調。
從外面看,由于它對着的那個十字路口在下坡,它的外牆底下墊了一層亂石砌成的牆基,石頭東一塊西一塊地凸出在外,毫無教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