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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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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色*。

    窗戶好象開得很高很高,總的看起來,不大象教堂,倒象監獄。

    不用說,後來當我想到我生平所見到過的其它教堂的富麗堂皇的後殿,我從來沒有想到把它們同貢布雷教堂的後殿進行比較。

    隻是有一回,我在内地的一條小胡同的拐角處,發現三條胡同的交叉口,有一面粗糙的高牆,上面的窗戶也開得很高,跟貢布雷教堂後殿的那面牆的外觀一樣不成比例。

    那時,我沒有象在參觀夏特勒大教堂或者蘭姆大教堂時那樣細細探究宗教感情在那些建築物中怎樣有力地得到了體現,我隻是情不自禁地叫了聲:”教堂!” 教堂!它同住宅緊挨緊連;在聖伊萊爾街,它的北門介于兩家緊鄰之間:一邊是拉班先生的藥房,一邊是盧瓦索夫人的住宅。

    它同這兩家牆挨牆,沒有絲毫距離,它就象貢布雷的普通居民之家,如果貢布雷的街上編有門牌号碼的話,它也可以有個門牌号碼:郵差早晨送信的時候,在走出拉班先生的藥房,還未走進盧瓦索夫人的住宅之前,似乎本應該在它的門口停一停的;然而在教堂和非教堂之間,卻有一道我的思想始終不能逾越的界線。

    盡管盧瓦索夫人的窗前有幾棵倒挂金鐘,習慣于不知趣地縱容耷拉着腦袋的枝葉到處亂蹿,那上面的花朵開到一定時候,總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紅得發紫的面孔貼到教堂-陰-沉的牆上去涼快涼快,我覺得倒挂金鐘并不因此而沾上靈氣;在花朵和它們所投靠的-陰-沉的牆面之間,我的肉眼雖看不到有半點間隙,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卻存在着一個不可逾越的深淵。

     聖伊萊爾街的鐘樓,老遠就能看到;在貢布雷市容還沒有出現的遠方,它那令人難忘的面貌就已經露出地平線了。

    複活節的那個星期,當火車把我們從巴黎送到這裡的時候,我的父親看見它輪番地馳過地平線上的每一層折痕,鐘樓上的風信鴿朝東南西北四方轉動。

    父親說:”好,把毯子都收起來,咱們到了。

    ”有一次,我們到離貢布雷很遠的地方散步,有一段道路很狹窄,旋而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一大片四周被枝柯參差的森林團團圍住的平地,隻見聖伊萊爾街鐘樓細巧的塔尖,冒出在樹梢之上;它呈淡紅色*,顯得那樣宜人,那樣苗條,亭亭玉立在天邊,仿佛有誰故意在這幅盡是天然景物的圖畫的天空部位,用指甲摳出一道藝術的記号,作為表明有人居住的唯一标志。

    再靠近些,就能看到四方形塔樓的殘迹了。

    半圯的塔樓仍簇擁鐘樓而立,隻是比它要矮些;塔身石塊上的暗紅的色*調,尤其令人驚歎。

    在秋霧凄迷的早晨,那情狀宛如一派彤雲叆叇的葡萄園上兀立着一堆攀滿紅色*爬山虎的廢墟。

     我們回家的時候,外祖母常常讓我在廣場上滞留片刻,好看看教堂的鐘樓。

    塔樓上的窗戶兩個一組,分層排列,間距規整而獨具一格,人的五官若具有這種比例才顯得端莊而美麗。

    從樓上,每隔一陣飛出一群暮鴉;它們呱呱地轉圈翩跹,好似原先聽憑它們撲騰騰栖落的古塔,忽然變得難以安身,仿佛隙縫間釋放出某種動蕩不停的元素,把它們從塔裡轟了出來。

    待它們把暮霭蒼茫的淡紫色*帷幕到處劃遍之後,又突然安靜下來,鑽回塔裡去栖息;充滿兇兆的塔樓重新變成安居的福地。

    有幾隻烏鴉散歇在小鐘樓的塔尖,看上去一動不動,說不定它們正盯住一隻小蟲,準備下喙,就象穩坐釣魚台的漁夫準備擡竿,停歇在浪尖的海鷗準備啄魚似的。

    不知為什麼,我的外祖母覺得聖伊萊爾鐘樓沒有一絲一毫庸俗、浮誇和鄙吝之氣,因為她喜愛自然景物和天才的作品,并認為唯有自然和天才之作才富于有益的影響;至于自然景物,當然不可假手人工,比如我的姨祖母的園子經園丁一弄,自然反而受到糟踏。

    這教堂無論從哪方面看,都顯得從本質上就與别的建築不同,而真正意識到它别具一格,确定它的存在具有個性*、敢于獨樹一幟的則是它的鐘樓。

    為教堂立言的,也是這座鐘樓。

    我尤其相信,我的外祖母在貢布雷鐘樓的身上,模糊地見到了她心目中最可貴的東西,那就是既自然又不凡的氣派。

    她對建築學一竅不通,但她說:”孩子們,你們盡管可以笑我,也許從規範上說,這座鐘樓并不美,但是它老态龍鐘的怪樣,我看了很受用。

    我甚至相信,倘若它會彈鋼琴的話,一定不會彈得幹巴無味的。

    ”她望着塔身,眼睛順着磚石的坡度,順着塔身優雅的張力向上望去,隻見斜線越往上越靠近,就象合十祈禱的雙手;我的心似乎同箭一樣地向上飛去,她的目光也随着塔身躍然上升;她對已經風化的古老的石塔發出友好的微笑,當時僅僅在塔尖還殘留着些許夕陽。

    自從塔身進入這一光照區之後,每一片石頭便被陽光照得輕飄飄起來,仿佛突然間顯得又高又遠,象一首歌用提高八度的尖音來演唱一樣。

     是聖伊萊爾鐘樓,使城裡的各行各業、每時每刻和各種觀點,都具有形式、取得結果和得到認可。

    從我的房間望去,我隻能見到它外鋪石闆的塔基;但是,在炎熱的夏季的某個星期天早晨,我一看到那些石闆象一團黑色*的太陽在烨烨放光,我就會想:”天哪!九點鐘了!如果我想要在去教堂做彌撒之前還有時間向姨媽請安的話,那現在就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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