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産的金屋藏嬌的百萬富翁,又怎能從這樣平凡、這樣規矩的女子那裡得到愉快呢?然而,想到她們私生活應有的情狀,我更為她們的不道德感到迷惑不解。
如果這種不道德具體化為一個特殊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那麼這種不道德就會象一部小說、一件醜聞的隐秘部分那樣地不露痕迹。
但恰恰是那件醜聞使她們脫離了中産階級的家庭和她們待人和善的父母,使她們扶搖直上地變為一代佳麗,出入交際場所,赢得顯赫的名聲。
眼前的這位女子,面部表情和說話的聲調同我所認識的其他許多婦女并無兩樣,這就使我不由得把她看作良家千金,其實她早已無家可依了。
這時我們已經走進外叔祖父的工作室。
我的外叔祖父請她抽煙,隻因有我在場,他多少顯得有些尴尬。
“不,”她說,”親愛的,您知道我隻抽得慣大公爵送給我的那種煙卷。
我跟大公爵說了,您也饞那種煙卷,”說着,她從煙盒裡掏出好幾支印有金色*外文字樣的紙煙。
忽然,她又說:”我一定在您這裡見到過這孩子的父親,他不就是您的侄女婿麼?我怎麼能忘呢?他那樣和氣,我覺得他文雅極了。
”她說得既謙虛又熱情。
但是,我深知父親待人一向矜持冷漠,想到他當時一定繃着臉皮,現在卻被說成文雅極了,我不禁狼狽不堪,因為他很可能表現得并不風雅,這種過高的評價,同他在禮節方面的欠缺實在太不相稱。
後來我才體會到,這些既無所事事又用心良苦的婦女所扮演的角色*,其魅力之一正在于此:她們以她們的熱情、她們的才能,以及優美的感情所具備的一種夢境和她們不必破費便可輕易到手的一種金玉般的華彩,象名貴而細巧的嵌飾,把男人們毛糙而缺乏磨砺的生活裝綴得富麗堂皇。
對于夢境,她們同藝術家們一樣,既不追求實際價值,也不讓它局限于現實生活,例如我的外叔祖父穿着寬松的便服在吸煙室中接待的這位女士,她以嬌美的體态,粉紅色*的絲綢長裙,周身的珠光寶氣,以及她同大公爵的交情所散發出來的那種高貴氣派,給煙霧缭繞的室内增添了異樣的光輝;同樣,她随口說了句對我父親的評價,說得非常講究,使這句話别具一格,有一種高雅的意味,再加上她以亮晶晶的目光看上一眼,等于給這句話鑲上一顆光華熠熠的鑽石,其中既包含謙恭之意,又透出感激之情,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便成了一件藝術珍品,一件”文雅極了”的寶貝。
“好吧,孩子,你該回去了,”外叔祖父對我說。
我站起來,克制不住想去吻一下粉衣女郎的手,但,我覺得這樣做恐怕過于孟浪,簡直類似搶劫。
我的心怦怦亂跳,心裡盤算着:”該做還是不該做?”後來,我不再考慮該做什麼,而是能做什麼,我以一種盲目的、反常的動作,連剛才我找到的有利于這樣做的種種理由也全都抛置不顧了:我上前抓住她伸過來的手,把它送到我的唇邊。
“他多可愛啊!已經知道巴結女人喜歡了,這是跟他的外叔祖父學的。
将來準成為十全十美的紳士,”她又咬文嚼字地加上這麼一句,故意把紳士這個詞兒說得帶點英國口音。
”用跟我們一衣帶水的英國鄰居的話來說,哪天他能不能過來喝acupoftea?①到時候,上午給我發一封’藍箋’②就行了,我準來奉陪。
”
當時我還不知道”藍箋”是什麼意思。
她的話我有一半聽不懂。
我怕有些問話若不回答會有失禮貌,所以我始終全神貫注地聽,結果感到非常吃力。
“不,不,這不可能”我的外叔祖父聳聳肩膀,說道,”他忙得很,他很用功。
他的功課門門得獎。
。
他又低聲地–聲音壓得很低,怕我聽見後糾正–補充說道。
”誰說得準呢?也許他将來是雨果第二,或是福拉貝爾③之類的人物。
這您是知道的。
”
①英語:一杯茶。
②藍箋:市内電報的俗謂。
③福拉貝爾(1799-1879),法國曆史學家,1848年任公共教育部長。
“我崇拜藝術家,”粉衣夫人答道,”隻有藝術家才了解婦女……隻有他們和您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才理解我們。
原諒我的無知,朋友,福拉貝爾是何許人?就是您房裡玻璃書櫃上的那幾本燙金的書籍的作者麼?您知道,您答應借我看的,我一定小心翼翼地愛護書籍。
”
我的外叔祖父最讨厭借書給别人,因而沒有接話。
他一直把我送到過廳。
對粉衣夫人的愛慕弄得我暈頭轉向,我發瘋似地吻遍了我外叔祖父沾滿煙絲的兩邊腮幫。
他相當尴尬地暗示我:希望我最好不要把這次來訪告訴家裡,但他又不敢明說。
而我呢,我熱淚盈眶地向他表示:他對我的一片好心,我銘感至深,總有一天要想辦法報答。
我倒确實銘感至深:兩小時之後,我先是說了些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