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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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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走的朋友們說他不能從命,說他去的是另一個方向,而車夫就揚鞭策馬快步,反正他知道該上什麼地方。

    朋友們都感到驚訝,斯萬敢情變了。

    再也收不到他要求介紹女人的信了。

    他不再注意别的女人,避免到能碰見女人的地方。

    在餐館裡,在鄉下,他的舉止也全然變了;朋友們原來可以據以把他辨認出來,也以為今後将永遠不變的那種舉止也不知哪裡去了。

    一種一時的異常的性*格不僅能取代正常的性*格,也能消除正常的性*格直至此時所由表現的恒常的外部特征,激*情在我們心中造成的變化也是如此!與此相反,現在卻有一件事情是不變的,那就是不管斯萬晚上到哪裡,他必然要去跟奧黛特相會。

    把他和她相隔開的這段路程就是他每天必不可少地要走一次的路程,仿佛這是他生命曆程中無法避免的一個下滑的徒坡。

    說實在的,當他在哪個晚會上呆的時候過久時,他時常也想直接回到家裡,不再跑這一趟遠程,到第二天再去看她;單憑在這麼晚的時候不辭辛勞地上她家去,并且猜想跟他道别的朋友們準會竊竊私議:”他是身不由己,準有個娘們強迫他不管時間早晚都得上她家去。

    ”這一點,就使他感到他自己是在過着堕入情網的人們的生活,不惜為感官享受的追求而犧牲休息和利益,準是着了魔了。

    然而他盡管未加思索,卻确信這時她準在等着他,決不跟其他人在别的什麼地方,而他準能在回家以前見到她的面,這個信念消除了那晚奧黛特不在維爾迪蘭家時他那種焦躁不安的情緒,這種情緒固然早已淡漠,然而随時還會重現,而他現在心中是如此甯靜,簡直可以說是一種幸福。

    奧黛特之所以在他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也許正應該歸功于那晚的焦躁不安。

    通常,别人跟我們是如此無關,以至當其中有一個人能主宰我們的哀樂時,我們就會覺得他仿佛是屬于另一個世界,滿身都是詩情畫意,能把我們的生活化為一片我們與之同在的感情的海洋。

    有時,當他在晴朗的寒夜,從他的馬車上眺望皎潔的月亮照射下的空無一人的街巷時,他就想到那張跟月色*同樣明亮而略帶玫瑰色*的臉,它有一天曾突然從他的腦際浮現出來,從此就将神秘之光投向這個世界。

    如果他在奧黛特打發她的仆人去睡覺以後到達,他就在按小花園的門鈴之前,先到後街去,那裡相鄰的住宅的窗戶全都一模一樣,也全都一片漆黑,唯有她卧室那一扇還亮着。

    他在窗框上敲敲,她就答應一聲,然後到大門背後等着。

    她的鋼琴上擺着她喜愛的樂譜,《玫瑰圓舞曲》啦,或是塔裡亞菲科①的《可憐的瘋子》(她在遺囑上寫明,在葬禮上要奏這個曲子),他卻要她彈凡德伊那個樂句,雖然奧黛特彈得很不怎麼樣,但我們對一部作品的最美好的印象時常是得之于笨拙的指頭在走調的鋼琴上彈出的不符要求的音響的。

    他深深地感覺到,他那份愛情是在别處無法找到與之相應之物的東西,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沒有人能驗證的東西;他也明白,奧黛特的素質也不足以解釋他為什麼對在她身邊度過的時光是如此重視。

    時常,當他十分冷靜地用理性*來考慮的時候,他也想不再為了這假想的樂趣而在學問方面和社交方面作出這麼重大的犧牲了。

    但當他一聽到凡德伊的那個樂句,它就會在他心中騰出足以容納它的空間,他的心胸就會因而擴大,為某一種形式的享受留出位置–這種享受也是在它自身之外無法找到與之相應之物的,然而不象愛情的享受那樣是純粹個人的事情,卻象一個高出于具體事物的客觀現實那樣擺在斯萬面前。

    凡德伊那個樂句在他身上喚起了這種對未曾體會過的魅力的渴求,卻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明确的東西使他得以滿足。

    因此,那個樂句在斯萬心中消除了對物質利益的關懷,消除了人皆有之的那些考慮所留下的空白,卻并沒有找到東西來填補,斯萬便盡可以在那裡镌刻上奧黛特的名字。

    此外,奧黛特的感情中有所欠缺、有所令人失望的地方,那個樂句也會來加以彌補,注入它那神秘的精髓。

    當他谛聽這個樂句時,從他的臉上仿佛可以看出他正在吸着一種麻醉劑,使他的呼吸更加深沉。

    音樂給予他的那種轉瞬即将化為一種真正的熱望的樂趣,在這樣的時刻,确實象是我們在做香料的實驗時的那種樂趣,象是當我們接觸一個不是為我們所造的世界時的那種樂趣–這個世界,在我們看來沒有形式,因為我們看不見它;沒有意義,因為它為我們的理智所不能掌握;我們隻能通過一種感官才能到達那裡。

    斯萬的眼雖是敏銳的繪畫鑒賞家的眼,他的腦子雖是人情世故的精細的觀察家的腦子,它們卻從此要帶上無法消除的無聊乏味的生活的痕迹;當他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與人類無關的人,盲目的人,失去了邏輯能力的人,幾乎變成了一個荒誕的傳說中的獨角獸,變成了僅僅通過聽覺來感知世界的怪物時,這對他來說倒是可貴而神秘的休息。

    既然他要在這樂句中搜尋他的智力所不能及的意義,他就需要以何等的沉醉來不讓他的心靈得到理性*的任何幫助,來使他的心靈單獨通過這樂音之廊,通過這樂音的-陰-暗的過濾器啊!他已經開始意識到,在這樂句甘美的樂音底下隐藏着怎樣的苦楚,也許還是難以消除的隐痛,然而他并不以為苦。

    讓這樂句說什麼愛情是脆弱的吧,他的愛情卻是如此牢固!他玩弄這樂句散發出的憂郁之情,感覺到它正在流經他的身體,然而總覺得它卻象是使他的幸福感更深刻更甜蜜的一種愛撫。

    他讓奧黛特十次、二十次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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