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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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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哲學是實證的,幾乎是醫學的哲學,他們不再顯露他們追求什麼目标,而試圖從逝去的歲月中探得一些可以被他們認為是他們身上的特征性*的、恒久的習慣和激*情的殘餘,而他們首先關注的是他們現在的生活方式能不能符合那些習慣和激*情。

    斯萬認為承認由于不知道奧黛特幹了些什麼而感到痛苦是明智的,就跟他承認潮濕的天氣會加劇他的濕疹一樣;他也認為在支出中撥出一大筆錢來收集與奧黛特的日常生活有關的情報(缺了就會使他感到不幸)是明智的,他對那些有把握得到樂趣(至少是在堕入情網之前)的其他愛好,例如收藏藝術和美味佳肴,不也是這樣做的嗎? 那天當他要跟奧黛特道别回家時,她請他再呆一會兒,在他要開門出去的時候,甚至拽住他的胳膊熱烈挽留他。

    可是他并不在意,因為在一次談話裡衆多的手勢、言語、細微的事件當中,我們不可避免地對隐藏着我們的疑心所要探索的真情實況的那些手勢等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發現不了有什麼足以引起我們注意的東西,而對沒有什麼内容的那些反倒全神貫注。

    她一再對他說:”你從來都不在下午來,難得來一次,我又沒有見着你,你看多倒黴!”他明知道她對他的愛還不至于深到對他的來訪未晤感到如此強烈的遺憾的地步,不過,她的心腸還是好的,也有心取得他的歡心,當她引起他不快的時候,他時常也确實難過,所以這次沒能使他得到同她相處一個小時的樂趣,她心裡難過也是很自然的,但這個樂趣在他看來會是一個很大的樂趣,在她心目中卻未必如此。

    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了不起,她卻一直顯得很痛苦的樣子,這就使得他不勝詫異了。

    她那副面容就比平常更使他想起《春》的作者、那位畫家①筆下的婦女們的面容。

    她這時就有着她們在讓孩提時的耶稣玩一隻石榴或者看到摩西向馬槽中倒水時那副沮喪傷心的表情,仿佛心中有着不堪承受的痛苦。

    她這種憂傷的表情,他以前是見過一次的,卻忘了是什麼時候。

    突然間,他想起來了:那是她有一次為了跟斯萬在一起吃飯,第二天對維爾迪蘭夫人撒謊說是頭天有病才沒有上她家去。

    說實在的,哪怕奧黛特是世上對自己要求最嚴格的女人,也用不着為了這麼一點并無惡意的謊話感到如此悔恨。

    不過奧黛特常撒的謊并不是那麼無可指責,它們是用來遮掩她跟某些朋友之間的一些麻煩事兒的。

    因此,當她撒謊的時候,心裡是膽怯的,感到自己難以自圓其說,對所撒的謊能否奏效缺乏把握,心力交瘁得簡直要象有些沒有睡好的孩子那樣哭将起來。

    此外,她也知道她的謊言通常是要嚴重傷害對方的,而謊要是撒得不周到,她又要落入對方的擺布之下。

    因此,她在他面前既感到謙卑,又感到有罪。

    而當她撒的是社交場合中毫無所謂的謊的時候,通過一些聯想,一些回憶,她也會感到疲憊不堪,感到做了一件壞事的悔恨之情。

     ①指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畫家波堤切利(1500-1571) 她這時對斯萬撒的倒是怎樣折磨人的謊,居然使得她眼神如此痛苦,嗓音如此哀婉,仿佛是在求饒,仿佛都要難以自持了?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一陣鈴聲。

    奧黛特還在說下去,可她的話語已經成了一陣呻吟:她為沒能在下午見到斯萬,沒能及時為他開門這種遺憾之情簡直成了一件終身憾事了。

     隻聽得大門又關上了,還有馬車的聲音,看來是有人折回去了–多半是一個不能讓斯萬見面的人,剛才别人跟他說奧黛特沒有在家。

    斯萬心想,僅僅在通常不來的時刻來這麼一次,他就打亂了她那麼多不願讓他知道的安排,心裡不免有些洩氣,甚至是苦惱之感。

    然而他還是愛奧黛特的,腦子裡時時刻刻都在想着她,對她的憐憫之心油然而生,喃喃地說:”可憐的小寶貝!”當他離開她的時候,她把桌子上的好幾封信交給他,問他能不能須便為她投郵。

    他把這些信帶走,回到家裡才發現還留在身上。

    他又回到郵局,從衣兜裡掏了出來,在扔進信箱之前先把地址瞧上一眼。

    全都是寫給供應商的,隻有一封是寫給福什維爾的。

    他把這一封留在手裡,心想:”我要是看一看信裡說的是什麼,就能知道她怎麼稱呼他,用什麼口氣說話,兩個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系。

    我要是不看一看,也許倒是對奧黛特不關心的表現,因為我這疑心也許是冤枉了她,徒然使她難過,把信看一看是消除這個疑心的唯一的辦法,而信一旦寄走,我的疑心不消除,她也隻能一直難過下去了。

    ” 他離開郵局,身上帶着那封信回家。

    他點上一支蠟燭,把信封挨到燭光邊(信封他是不敢拆的)。

    先是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信封很薄,用手摁在裡面的硬卡片紙上還是可以看出最後幾個字。

    那是一句平平常常的結束語。

    如果不是他來看她寫給福什維爾的信,而是福什維爾來看她寫給斯萬的信的話,那他是會看到一些無比親熱的話語的!信封比裡面裝的卡片大,他用大拇指使卡片滑動,把一行行的字移到信封上沒有夾層的那一部分,這是唯一能透出裡面的字迹的那一部分。

     盡管如此,他還是看不太清楚,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關系,反正他已經看到了足夠多的文字,明白信裡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内容,跟什麼戀情根本不沾邊;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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