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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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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萬感到有點為難,不知道在我外叔祖父跟前談奧黛特時該把調子定得多高,他先說她人品是如何優秀,她的人情味是如何超出常人,她的品德是如何非言語所能形容,又如何非任何概念所能概括。

    ”我想跟您談一談。

    奧黛特是怎樣一個可愛的人,怎樣一個高出于所有女人的人,怎樣一個天使,您是知道的。

    您也知道巴黎的生活是怎麼回事。

    您跟我所認識的那個奧黛特,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認識的。

    所以麼,有些人就覺得我在扮演一個可笑的角色*;她都不答應我在外邊,在劇場碰見她。

    她對您是那麼信任,請您在她面前為我說幾句話,告訴她别以為我在街上給她打個招呼就會給她帶來什麼災難。

    ” 我外叔祖父勸斯萬過些日子再去看奧黛特,她隻會因此而更加愛他,又勸奧黛特,斯萬愛在哪兒跟她見面,就讓他在哪兒跟她見面。

    幾天以後,奧黛特對斯萬說,她大失所望,原來我外叔祖父跟所有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他不久前想對她強行非禮。

    斯萬一聽就要去找我外叔祖父算帳,奧黛特把他勸阻了,可是當他碰見我外叔祖父時還是拒絕跟他握手。

    斯萬原希望,假如他能再次看到我外叔祖父,跟他私下談談,弄清他跟她當年在尼斯時的生活有關的一些流言蜚語,因此就更加後悔跟我外叔祖父阿道夫鬧了不和。

    我外叔祖父當年是常在尼斯過冬的。

    斯萬心想:他也許正是在那裡認識奧黛特的。

    有人在他面前漏了點話鋒,是關于某個人的,這個人可能曾經是奧黛特的情人,這就使得斯萬大為震驚。

    有些事情,在他知道以前,聽起來可能覺得再可怕也不過,再難以置信也不過,一旦知道了,就永遠跟他的愁思結上不解之緣,他承認它們,而且不再能相信它們沒有存在過。

    隻不過每一件事情都把他對他情婦的看法作出一點修正,從此難以改變。

    有一陣子,他都認為,以前他沒有料到奧黛特會那麼輕佻,現在她的輕佻卻幾乎盡人皆知,而當她在巴登和尼斯度過的幾個月當中,她的風流是出了名的。

    他想跟幾個绔袴子弟接近接近,向他們打聽打聽;可他們知道他認識奧黛特;而且他自己也擔心這會使他們重新念叨她,又來纏她。

    直到那時之前,一切與巴登或者尼斯這兩個五方雜處的城市生活有關的事情在他心目中比什麼都無聊乏味,可忽然聽說奧黛特從前曾經在這兩個遊樂城市過花天酒地的生活之後,他卻怎麼也鬧不清那僅僅是為了滿足她對金錢的需要呢(現在有了他,這個問題就不再存在了),還是隻因為一時心血來潮(這可還會出現的)。

    現在他帶着無能為力、莫名其妙的強烈的不安心情,俯身下視吞沒了”七年任期”①最初幾年的那個無底洞,在那些年代中,人們在尼斯的英國人大道上過冬,在巴登的椴樹蔭下度夏,而他卻覺得這些年月是個雖然痛苦然而輝煌的深淵–詩人是會這樣說的:他會把當年蔚藍海岸報紙上的瑣聞回顧一番,隻要它們能幫助他對奧黛特的微笑或者眼神–依然還是如此善良樸實–有所了解,他會比他作為美學家,為了深入理解波堤切利的《春》、《美麗的伐娜》、《維納斯的誕生》而研究十五世紀佛羅倫薩的資料時還要熱心。

    他時常一言不發地瞧着她,陷入沉思之中;這時她就對他說:”你怎麼愁眉苦臉的!”不久前,他還把她看成是個很好的人,跟他認識的最好的女人一樣的一個女人,現在卻想她是一個由情人供養的女人;與此相反,有時他先看到的是跟那些專門吃喝玩樂的绔袴子弟,跟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家夥們厮混在一起的奧黛特·德·克雷西,然後他又看到了這張表情如此溫和的臉,想到了如此善良的性*格。

    他心想:”就算尼斯所有的人都認得奧黛特·德·克雷西吧,又有什麼了不起?那些流言蜚語都是别人編出來的;”他心想那種傳說就算是确有其事吧,也是外在于奧黛特的東西,并不象怙惡不悛的本性*那樣是内在的東西;終于被勾引幹了壞事的那個人,那是一個長着一對漂亮的眼睛,有着一顆對别人的痛苦充滿憐憫之情的心,還有一個他曾摟在懷裡,任意擺弄的順從的身子的女人;假如他能使自己成為她須臾不可缺的人的話,有朝一日他就可以把她整個身心完全占有。

    她現在就在那裡,時有倦容,臉上這會兒倒顯不出她在全神貫注于折磨着斯萬,又叫人捉摸不透的那些事情;她用雙手把頭發往後一掠,額頭和臉面都顯得更寬了一些;就在這時候,一個平淡無奇的念頭,一個善良的情感突然象一道金光一樣從她眼裡迸發出來,任何人在休息或沉思一陣以後都會這樣的。

    象籠罩着雲霞的灰色*田野在日落時分突然開朗一樣,她的臉也頓時露出喜色*。

    奧黛特這時的内心生活,她憧憬的那個未來,斯萬是但願能夠與她共享的;看來這沒有受到任何倒黴的騷動的影響。

    這樣的時刻是越來越難得出現了,可每次出現都不無裨益。

    斯萬通過他的記憶,把這些斷片連綴起來,删去兩次之間的間隔時間,鑄就一個善良的、甯靜的奧黛特的金像;為了這個奧黛特,他後來作出了犧牲,這是另一個奧黛特所沒有得到的(我們在這部作品的第二卷裡将要談到)。

    這樣的時刻可真是難得了,連見她面的機會都不多了!就是他們晚間的約會,她也總要到最後一分鐘才說出她能不能答應,因為她認為他反正總是有空而她得拿準了除他以外沒有别人提出要來才行。

    她總推說她得等待一個對她至關重要的回音,而即使當她派人叫斯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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