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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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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的聚會也已開始,隻要有朋友請奧黛特陪他們上劇場或者去吃夜宵,她也總是不勝雀躍,匆匆忙忙地着裝。

    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每一個動作都加快斯萬離開她,并使她一溜煙地跑開的那個時刻到來;等到衣服穿好,她最後一次把聚精會神、熠熠生輝的目光投向鏡子,在嘴唇上抹點口紅,在前額上做個發髻,然後叫人把那件綴了金流蘇的天藍色*晚大氅拿來。

    斯萬滿面愁容,她都無法抑制她的不耐煩的心情,說道:”我一直陪你陪到最後一分鐘,敢情你就是這樣來謝我!我想我對你夠好的了。

    下次我可再也不那麼傻了!”有時他冒着惹她生氣的危險,決心要弄明白她上哪兒去,他甚至幻想跟福什維爾結盟,心想也許他能為他提供情況。

    再說,當他知道她是跟哪些人在一起度過晚間時,那就不大可能會在他所有的朋友當中找不到知道(哪怕是間接地知道)她是跟哪個男人出去,同時探得某些情況的人。

    當他給某個朋友寫信,請他設法弄清某一點時,他就如釋重負,不必再向自己一提再提那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而把四出打聽之勞卸卻給别人。

    其實當斯萬多了解一點情況的時候,他也并不就舒坦些。

    知道一件事情并不等于阻止一件事情發生,不過我們所知道的事情,我們總可以把它們掌握住,雖不是掌握在手中,至少是掌握在腦子裡,在那裡,我們就可以任意予以支配,這種情況給了我們一個幻覺,仿佛對它們能有所為。

    每當德·夏呂斯先生跟奧黛特在一起的時候,斯萬就高興。

    他知道,在德·夏呂斯先生和她之間是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的,而德·夏呂斯先生之所以跟她一起出去,那是出于他對斯萬的友情,他也會把奧黛特幹了些什麼原原本本地告訴他。

    有時她斬釘截鐵地告訴斯萬,說她某一晚沒有可能跟他會面,看她那樣子是非出去不可的,斯萬就想盡辦法讓德·夏呂斯先生騰出時間來陪她。

    到了第二天,他不好意思向德·夏呂斯先生提很多問題,隻是假裝沒有太聽明白他的回答,硬要他再說一遍,在每句答話後他感到越來越寬慰,因為他知道奧黛特一晚參加的都是無傷大雅的遊樂。

     “小梅梅,我可不太明白……你們不是一出她家就奔格雷凡蠟人館的。

    你們先上别的地方去了。

    沒有?哪!那就怪了!小梅梅,您真把我逗死了。

    她接着又上’黑貓’,真是個怪念頭,這主意是她出的嗎?不?是您。

    那就怪了。

    這倒果然不是個壞主意,她在那裡準有許多熟人?不?她跟誰也沒有講話?這就神了。

    你們倆就這麼着呆在那裡?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這景象我倒能想象得出來。

    您真好,我的小梅梅,我真喜歡您。

    ”斯萬感到松了一口氣。

    他有時心不在焉地跟一些不知道他跟她那檔子事的朋友聊天,偶爾聽到象”我昨天看見德·克雷西夫人來着,跟一位我不認識的先生”這樣的句子;這樣的句子馬上就在斯萬的心裡化為固态,硬化成為水垢,劃破他的心,從此不再離開,而象”她誰也不認識,跟誰也沒有講話”這樣的語句在他心裡又是流動得何等順利,何等潤滑,何等通暢,又是何等易于吸收!不過再過一會兒,他又心想,奧黛特大概覺得他挺乏味,不然怎樣甯願去找那樣的樂趣也不願意跟他在一起呢?那些樂趣沒有什麼了不起,這固然使他安了心,卻也使他痛苦,仿佛是被人出賣了似的。

    局外人 ①指麥克–馬洪擔任總統的七年期間(1873-1879)。

    
即使他無法知道她上哪兒去了,這也足以使他心中的焦慮平靜下來;對這種焦慮,奧黛特的在場,在她身邊的溫馨之感是唯一的特效藥(這種特效藥久而久之加重了病痛,然而至少暫時可以鎮一鎮痛);隻要奧黛特同意他呆在她家裡等她回來,也就夠了;在這甯靜的等待的時刻裡,另外一些由于某種魅力、某種魔法而在他心目中顯得與衆不同的時刻會來與之交融在一起。

    可是她卻不同意,他隻好回自己家去,在路上強制自己考慮種種方案,不去想奧黛特,甚至在寬衣的時候也在咀嚼着歡快的想法;他滿懷明天能看到什麼傑作的希望上了床熄了燈;可是一等他為了準備睡覺而中止對自己感情的控制(這種自我控制早已習慣成自然,連他自己也意識不到了),他就感到身上一陣寒戰,不由得哽咽起來。

    他也不想問個為什麼,擦擦眼睛,含笑對自己說:”敢情好,我都得了神經病了!”然後他還是不禁懷着極度的厭倦想到明天還得重新開始設法打聽奧黛特到底幹了些什麼,設法運用一切影響,力求跟她見面。

    這種無休無止、毫無變化、毫無結果的活動,對他來說是一種如此嚴酷的必需,以至有一天,當他看到腹部長了一個腫塊的時候,他都為這也許是個緻命的腫瘤而高興萬分,心想從此就可以不必再做任何事情,聽憑這疾病的支配,成為它手中玩弄的對象一直到那為時已經不遠的末日。

    在這個時期,他雖然沒有明确承認,卻時常但願死期早臨,而這與其是為了擺脫這深刻的痛苦,倒不如說是為了擺脫他所作的努力的單調乏味。

     然而他還是希望能活到他不再愛她的時候,那時她就沒有任何理由向他撒謊,他也就終于可以知道那天他在下午去看她的時候,她是否正和福什維爾睡覺。

    時常在一連幾天當中,對她愛着另外一個男人的懷疑使他不再向自己提出那跟福什維爾有關的這個問題,把這問題幾乎看得是無關緊要,這就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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