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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一部 在斯萬家那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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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教堂侍衛一樣,在每一位來客走過他跟前時用手杖在地面上敲打一下。

    斯萬在一個臉色*蒼白,象戈雅①畫中的聖器室管理人或者劇中公證文書謄寫人那樣,腦後用緞帶紮着一條小辮的仆役陪伴下走到台階頂上,到了一張辦公桌跟前,那裡有幾個當差的象公證人那樣,端坐在登記簿前,見斯萬來到就站起身來,把他的名字登下。

    他這就穿過一個小前廳。

    有些人把某些房間專門為擺某一件藝術品而布置起來,就用這件藝術品來命名,故意弄得空空蕩蕩,不擺任何别的東西,而這個小前廳就是這樣一間屋子,在進口處就象本韋努多·切利尼②雕塑的一尊無比珍貴的武裝衛士塑像一樣,站着一個年輕的仆役,上身微向前傾,在紅色*的襯領中伸出一張更加紅潤的臉蛋,仿佛赫然燒着一團熾熱、腼腆和熱忱的火焰;他以強烈、警覺、發狂的目光穿透那挂在演奏音樂的客廳門口的奧比松挂毯,仿佛是以軍人的沉着或不可思議的誠心–這是警覺的象征、期待的化身、暴亂的紀念–象哨兵那樣從炮樓頂上監視着敵人出現或者象天使那樣在大教堂頂上等待着最後審判時刻的來臨。

    現在斯萬隻消邁進舉行音樂會的大廳了,有個身背鑰匙串鍊子的掌門官彎腰為他把門打開,仿佛是将城門的鑰匙呈獻給他似的。

    但斯萬這時想的卻是他可能去的那所房子(假如奧黛特許可的話),而擦鞋墊上空奶罐這個形象使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①戈雅(1746�),西班牙畫家,對歐洲十九世紀繪畫有深刻影響。

    
②本韋努多·切利尼(1500�),意大利雕塑家。

    
邁過了那條挂毯,仆人的場面讓位于客人的場面,斯萬很快就發覺男賓都很醜陋。

    男性*面貌之醜,他是知之已久了,可是自從他發現男人的相貌的基礎在于五官線條的獨立自主性*(僅受美學關系的調節)以後,男性*面貌之醜對他來說又成了新鮮事物了–在這以前男人的相貌對他來說本是用來辨認某一個人的符号,而這個人或則代表一系列值得追求的歡樂,或則代表應予驅避的煩惱,或則代表應該還報的禮數。

    斯萬在他身邊的人們身上,現在再也找不出一樣東西不具有一定的個性*了,就算是許多人都戴的單片眼鏡吧,在他心目中過去至多隻是表明他們戴單片眼鏡罷了,現在也已經不再是人所共有的習慣而都各有特征了。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隻把正在入口處聊天的弗羅貝維爾将軍和布雷奧代侯爵看成是一幅畫當中的兩個人物,而他們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内對他來說卻是把他介紹進賽馬俱樂部,在幾次決鬥中幫過他忙的有用的朋友,所以将軍那單片眼鏡,那象一片彈片那樣嵌在他那庸俗、帶着傷疤、洋洋得意的臉上,那象希臘神話中的獨眼巨人的那隻獨眼那樣在前額中央獨樹一幟的單片眼鏡,現在在他眼裡卻成了一個吓人的傷疤,受這樣的傷固然是光榮,在别人面前顯示出來卻不大體面;至于德·布雷奧代先生,為了參加社交活動,增加節日氣氛,除了戴上珍珠色*手套、高級黑禮帽,白領帶以外,也戴上一副單片眼鏡來替代平常的夾鼻眼鏡(斯萬自己也是這麼做的);象顯微鏡下的一張切片那樣緊貼在鏡片背面的是他那其小無比的眼睛,眼裡射出親切的目光,不時流露出微笑,對天花闆之高,晚會的歡樂氣氛,節日的安排和清涼飲料的質量表示滿意。

     “啊!原來是您哪!真是半輩子沒有見着了。

    ”對斯萬說這話的是将軍,他看到斯萬愁眉苦臉,以為他也許是生了一場重病才離開了社交界,便找補上一句:”您現在氣色*不錯嘛!”這時候德·布雷奧代先生則問一個剛把單片眼鏡(這是他唯一用作心理觀察和無情分析的工具)戴上眼角的專寫社交生活的小說家:”怎麼?您老兄到這裡有何貴幹?”這位小說家煞有介事,故作玄虛地答道: “我在觀察哪!”他的小舌音發得很重。

     福雷斯代爾侯爵的單片眼鏡很小,鏡片沒有邊框,象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是何質地的一塊多餘的軟骨一樣嵌在眼皮裡,弄得眼睛不停地、痛苦地抽搐,給侯爵臉上平添了幾分帶有-陰-郁色*彩的細膩感情,使得婦女們深信他一旦失戀了是會感到非常痛苦的。

    德·聖岡代先生那副單片眼鏡則跟土星一樣,周圍有個很大的環,它是那張臉的重心所在,整個臉随時都圍繞它而調正,那個微微翕動的紅鼻子,還有那張好挖苦人的厚嘴唇的嘴巴總是竭力以它們做出的怪模樣來配合那玻璃鏡片射出的機智的光芒;這副單片眼鏡也引起那些輕佻的趕時髦的女郎的遐想,夢想從他那裡得到矯揉造作的獻媚和溫文爾雅的逸樂;而那位大鯉魚腦袋和鼓包眼睛的德·巴朗西先生戴着他那副單片眼鏡在人群中慢慢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松開他那下巴骨,仿佛是為了确定行進的方向似的;他那副模樣就象是臉上隻帶着他那玻璃大魚缸任意的,也許是象征性*的,用于窺一斑而知全豹的一片玻璃–斯萬十分欣賞喬托在帕多瓦一個教堂畫的《罪惡》和《德行》這些畫,他這就想起了”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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