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在另一端放上”冉森派的嚴峻,太陽的神話”,但是這些詞句本身最後在我思想中變得晦暗,失去了意義,失去了分量。
漸漸地,我的猶豫變得十分痛苦,我完全可能僅僅為了結束這種猶豫,一勞永逸地擺脫這種猶豫而決定去看戲。
我完全可能任人領到劇院,但不是為了得到精神啟示和完美藝術的享受,而是為了縮短痛苦;不是為了谒見智慧女神,而是谒見在女神面紗之下偷梁換柱的、既無面孔又無姓名的無情的神明。
幸虧突然之間一切都起了變化。
我去看拉貝瑪表演的夙願受到了新的激勵,以至我急切和興奮地等待這個日場,原因是那天當我像每日一樣來到戲劇海報圓柱前時(我像柱頭隐士那樣伫立在那裡,這種時刻近來變得更嚴峻),我看到了第一次剛剛貼上去的、仍然潮濕的、詳盡的《菲德爾》演出海報(其實其他演員并不具有足以使我作出決定的魅力)。
這張海報使我原先猶豫不決的那件事具有了更為具體的形式,它近在眼前,幾乎正在進行之中–因為海報上落款的日期不是我看到它的那一天,而是演出的那一天,而落款的鐘點正是開幕的時刻。
我在圓柱前高興得跳了起來。
我想,到了那一天,在這個準确的鐘點,我将坐在我的座位上,等着拉貝瑪出台。
我擔心父母來不及為外祖母和我訂兩個好座位,便一口氣跑回家,如癡如呆地望着那句富有魅力的話:”正廳不接待戴帽的女士。
兩點鐘後謝絕入場”,這句話取代了我腦中的”冉森派的嚴峻”和”太陽的神話”。
①指古典悲劇女主人公菲德爾及小說人物克萊芙公主,這是兩種不同的典型。
②希臘初期文化。
③澤爾菲是古希臘城,有太陽神阿波羅的聖殿。
可惜,這頭一場戲使我大失所望。
父親提議在去委員會時順便将外祖母和我帶到劇場。
出門時他對母親說:”想法弄一頓豐盛的晚餐吧,你大概還記得我要帶德·諾布瓦來吧。
”母親當然沒有忘記。
從前一天起,弗朗索瓦絲就沉浸在創造熱情之中。
她很高興在烹調藝術上露一手,這方面她的确極有天賦。
她聽說來客是一位新客,更為興奮,決定按她的秘方烹制凍汁牛肉。
她對構成她作品的原料的内在質量極為關切,親自去中央菜市場選購最上等的臀部肉、小腿肉和小牛腿,就好像米開朗琪羅當年為修建朱爾二世的陵墓而用八個月時間去卡拉雷山區挑選最上等的大理石。
弗朗索瓦絲興沖沖地出出進進,她那绯紅的面孔不禁使母親擔心這位老女仆會累垮,就象美第奇陵墓的雕刻師①當年累倒在皮特拉桑塔石礦裡一樣。
而且從前一天起,她便吩咐人将那粉紅色*大理石一般的、她所稱作的”内約”火腿,裹上面包屑送到面包房去烤。
她第一次聽人談到”約克”火腿時,便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别人說的是她知道的那個名字–她低估了語言的豐富性*,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同時存在”約克”和”紐約”呢?真令人難以相信。
此後,每當她聽見或在廣告上看見”約克”這個名字時,她便認為是”紐約”,并将”紐”讀作”内”。
因此她一本正經地對打下手的廚娘說:”你去奧莉達店買點火腿。
太太一再囑咐要’内約’火腿。
”
①指米開朗琪羅。
如果說這一天使弗朗索瓦絲體驗到偉大創造者的熾熱信心,那麼,我感受到的卻是探索者的難以忍受的焦慮。
當然,在聽拉貝瑪朗誦以前,我是愉快的。
在戲院門前的小廣場上,我感到愉快,兩小時以後,路燈将照亮廣場上栗樹的細枝,光秃的栗樹将發出金屬般的反光。
在檢票員(他們的挑選、提升、命運全部取決于那位著名女演員,隻有她掌握整個機構的管理權,而默默無聞地相繼擔任領導的經理隻是有名無實的匆匆過客而已)面前,我感到愉快;他們索取我們的票,卻不看我們,他們焦急不安:拉貝瑪夫人的命令是否全部通知了新職工,他們是否明白決不能雇人為她鼓掌,是否明白在她上台以前不要關窗,而要在她上台以後關上所有的門,是否知道應在她身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放上一罐熱水以便控制舞台塵土。
再過一會兒,她那輛由兩匹長鬃馬駕轅的馬車将來到劇院門口,她将身着皮大衣由車上下來,不耐煩地回答别人的招呼,并且派一位随從去前台看看是否為她的朋友們保留了座位,并且打聽場内的溫度、包廂的客人、女引座員的服飾。
在她眼中,劇場和觀衆僅僅是她将穿在外面的第二件衣服,是她的天才将通過的或優或劣的導體媒介。
在劇場裡,我也感到愉快。
自從我得知大家共一個舞台時,與我幼稚的想象力長期所遐想的相反,我便以為,既然周圍是人群,那麼别的觀衆一定會妨礙你看得真切,然而,正相反,由于某種仿佛象征一切感知的布局,每個觀衆都感到自己處于劇場中心,這使我想起弗朗索瓦絲的話。
有一次,我父母讓她去看一出情節劇,座位在五樓,但她回來時說她的座位再好也沒有了,她絲毫不感到太遠,相反卻感到膽怯,因為生動而神秘的帷幕近在咫尺。
我開始聽見從帷幕後面傳來模糊的聲音,音量越來越大,就象雛雞在破殼而出以前發出的聲響。
此刻我更為愉快,因為雖然我們的目光無法穿透帷幕,但帷幕後面的世界正在注視我們。
突然,來自帷幕後的聲音顯然向我們發出信号,它變成無比威嚴的三下響聲,象火星上的信号一樣動人心弦。
幕布拉開,舞台上出現了十分普通的寫字桌和壁爐,它們表明即将上場的不是我在一次夜場中所看見的朗誦演員,而是在這個家中生活的普通人;我闖入他們的生活中去,而他們看不見我。
這時,我的樂趣有增無減,但它卻被短暫的不安所打斷,因為正當我屏息靜氣地等待開演時,兩個男人走上了舞台,他們氣勢洶洶、大聲吵嚷,劇院裡的一千多觀衆聽得十分清楚(而在小咖啡店裡,要知道兩個鬥毆的人在說什麼,必須問侍者)。
這時,我驚奇地看到觀衆并不抗議,而是洗耳恭聽,而且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偶爾從這裡或那裡響起笑聲,于是我明白這兩個蠻橫無禮的人正是演員,明白那個稱作開場戲的小戲已經開始了。
接下來是長長的幕間休息,觀衆重新就座以後,不耐煩地跺起腳來。
這使我很擔心。
每當我在訴訟案的報導中讀到某位心地高尚者将一己的利益置之度外而為無辜者出庭辯護時,我總感到擔心,唯恐人們對他不夠和氣,不夠感激,不給他豐厚的酬勞,以至他傷心氣餒而轉到非正義一邊。
在這一點上,我将天才與德行相比,因此也同樣擔心拉貝瑪會對缺乏教養的觀衆的無禮感到氣惱,我真盼望她在觀衆席上能滿意地認出幾位其判斷頗有分量的名流,因而不賣勁,以表示對他們的不滿和蔑視。
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這些跺腳的野人,他們的憤怒會将我來此尋求的那個脆弱而寶貴的印象打得粉碎。
最後,《菲德爾》的前幾場戲給我帶來愉快的時光。
第二幕開始時,菲德爾這個人物還不出場。
然而,第一道幕,接着第二道紅絲絨幕–它在這位明星的表演中加強舞台深度–拉開,一位女演員從台底上場,容貌和聲音酷似人們向我描繪的拉貝瑪。
這麼說,拉貝瑪換了角色*,我對忒修斯的妻子①的精細研究算是白費工夫了。
然而又一位女演員上場與第一位對話,我把第一位當作拉貝瑪顯然是弄錯了,因為第二位更像她,而且朗誦的聲調惟妙惟肖。
這兩位都往角色*中增加了高貴的手勢–她們撩起美麗的無袖長衣,使我明顯地注意到這一點,并明白了手勢和台詞的關系–和巧妙的聲調。
它時而熱情、時而諷刺,我明白了曾在家中讀過但未加留心的詩句究竟何所指。
但是,突然,在聖殿的紅絲絨幕布的開啟處(仿佛是鏡框),出現了一個女人。
于是我感到害怕,而這種害怕可能比拉貝瑪本人還害怕。
我害怕有人開窗從而使她感到不适;害怕有人搓揉節目單從而破壞她的某句台詞;害怕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