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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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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人物一樣受制于時間的規律,而且正因為如此,當我坐在貢布雷的柳枝棚裡閱讀他們的生平時,我才感到萬分憂愁。

    從理論上說,我們知道地球在轉動,但事實上我們并不覺察,我們走路時腳下的地面似乎未動,我們坦然安心地生活。

    生活中的時間也是如此。

    小說家為了使讀者感到時間在流逝,不得不瘋狂地撥快時針,使讀者在兩分鐘内越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在一頁書的開始,我們看見的是滿懷希望的情人,而在同一頁的結尾,他已是八旬老翁,正步履蹒跚地在養老院的庭院裡作例行的散步,而且,由于喪失了記憶,他不理睬别人。

    父親剛才說”他不再是孩子,他興趣不會變了”等等,這些話使我突然間看到時間中的我,使我感到同樣的憂愁,我雖然尚不是養老院裡智力衰退的老頭,但仿佛已是小說中人物。

    作者在書的結尾用極其殘酷的、冷漠的語調說:”他越來越少離開鄉間,終于永遠定居鄉間。

    ”等等。

     這時,父親唯恐我們對客人有所指責,便搶先對媽媽說: “我承認諾布瓦老頭,用你的話說,有點迂腐。

    他剛才說對巴黎伯爵提問會不成體統,我真怕你會笑出來。

    ””你說到哪裡去了,”母親回答說,”我很喜歡他,他地位這麼高、年齡這麼大,還能保持這種稚氣,這說明他為人正直又頗有教養。

    ” “不錯。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的機警和聰明,這一點我最清楚,他在委員會上判若兩人,”父親擡高嗓門,他很高興德·諾布瓦先生受到母親的贊賞,并且想證明他比她想象的還要好(因為好感往往擡高對方,揶揄往往貶低對方),”他是怎麼說的……’王公們的事情難說……’?” “對,正是這樣。

    我也注意到了,他很敏銳,顯然他的生活經驗很豐富。

    ” “奇怪,他居然去斯萬夫人家吃飯,而且還在那裡遇見了正派人,公職人員。

    斯萬夫人是從哪裡弄來這些人的呢?” “你沒注意他那句俏皮話嗎?’去那裡的似乎主要是男士們。

    '” 于是兩人都努力追憶德·諾布瓦說這話的聲調,仿佛在回想布雷桑或迪龍①在表演《女冒險家》②或《普瓦裡埃先生的女婿》③時的語調。

    然而,諾布瓦先生的用詞所受到的最高贊賞來自弗朗索瓦絲。

    多年以後,每當人們提起大使稱她為”第一流的廚師頭”時,她還”忍俊不禁”。

    當初母親去廚房向她傳達這個稱呼時,俨然如國防部長傳達來訪君主在檢閱後所緻的祝詞。

    我比母親早去廚房,因為我曾請求愛好和平但狠心的弗朗索瓦絲在宰兔時不要讓它太痛苦,我去廚房看看事情進行得如何。

    弗朗索瓦絲對我說一切順利,幹淨利索:”我還從來沒遇見像這樣的動物。

    一聲不吭就死了,好像是啞巴。

    ”我對動物的語言知之甚少,便說兔子的叫聲比雞小。

    弗朗索瓦絲見我如此無知,憤憤然地說:”先别下結論。

    你得看看兔子的叫聲是否真比雞小,我看比雞大得多哩。

    ”弗朗索瓦絲接受德·諾布瓦先生的稱贊時,神态自豪而坦然,眼神歡快而聰慧–盡管是暫時的–仿佛一位藝術家在聽人談論自己的藝術。

    母親曾派她去幾家大餐館見習見習烹調手藝。

    那天晚上,她把最有名的餐館稱作小飯鋪。

    我聽了甚為高興,如同我曾發現戲劇藝術家的品質等級與聲譽等級并不一緻時那樣高興。

    母親對她說:”大使說在哪裡也吃不到你做的這種冷牛肉和蛋奶酥。

    ”弗朗索瓦絲帶着謙虛而受之無愧的神情表示同意,但大使這個頭銜并未使她受寵若驚。

    她提到德·諾布瓦先生時,用一種親切的口吻說:”這是一個好老頭,和我一樣。

    ”因為他曾稱她為”頭”。

    他來的時候,她曾經想偷看,但是,她知道媽媽最起厭别人在門後或窗下偷看,而且會從别的仆人或門房那裡得知佛朗索瓦絲偷看過(弗朗索瓦絲看見處處是”嫉妒”和”閑言碎語”,它們之作用于她的想象力,正如耶稣會或猶太人的-陰-謀之作用于某些人的想象力:這是一種無時無刻不在的、不祥的作用)因此她隻是隔着廚房的窗瞟了一眼,”免得向太太解釋”,而且,當她看見德·諾布瓦先生的大緻模樣和”靈巧”的姿勢時,她”真以為是勒格朗丹先生”,其實這兩個人毫無共同之處。

    ”誰也做不出你這樣可口的凍汁來(當你肯做的時候),這來自什麼原因?”母親問她。

    ”我也不知道這是從哪裡變來的。

    ”弗朗索瓦絲說(她不清楚動詞”來”–至少它的某些用法–和動詞”變來”究竟有什麼區别)。

    她這話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因為她不善于–或者不願意–揭示她的凍汁或奶油的成功訣竅,正如一位雍容高雅的女士之與自己的裝束,或者著名歌唱家之與自己的歌喉。

    她們的解釋往往使我們不得要領。

    我們的廚娘對烹調也是如此。

    在談到大餐廳時,她說:”他們的火太急,又将菜分開燒。

    牛肉必須象海綿一樣爛,才能吸收全部湯汁。

    不過,以前有一家咖啡店菜燒得不錯。

    我不是說他們做的凍汁和我的完全一樣,不過他們也是文火燒的,蛋奶酥裡也确實有奶油。

    ””是亨利飯館吧?”已經來到我們身邊的父親問道,他很欣賞該隆廣場的這家飯館,經常和同行去那裡聚餐。

    ”啊,不是!”弗朗索瓦絲說,柔和的聲音暗藏着深深的蔑視,”我說的是小飯館。

    亨利飯館當然高級啦,不過它不是飯館,而是……湯鋪!”那麼是韋伯飯館?””啊,不是,我是指好飯館。

    韋伯飯館在王家街,它不算飯館,是酒店。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侍候客人用餐,我想他們連桌布也沒有。

    什麼都往桌子上一放,馬馬虎虎。

    ””是西羅飯館?”弗朗索瓦絲微微一笑,”啊,那裡嘛,就風味來說,我看主要是上流社會的女士(對弗朗索瓦絲來說,上流社會是指交際花之流)。

    當然哪,年輕人需要這些。

    ”我們發覺弗朗索瓦絲雖然神情純樸,對名廚師來說卻是令人畏懼的”同行”,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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