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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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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嫉妒的、自命不凡的女演員相比,她毫不遜色*。

    但我們感到她對自己這門手藝有正确的态度,她尊重傳統,因為她又說:”不,我說的那家飯館以前能做出幾道大衆喜歡的可口菜。

    現在的門面也不小。

    以前生意可好了,賺了不少的蘇(勤儉的弗朗索瓦絲是以’蘇’來計算錢财的,不象傾家蕩産者以’路易’來計算)。

    太太認識這家飯館,在大馬路上,靠右手,稍稍靠後……”她以這種公允–夾雜着驕傲和純真–口吻談到的飯館,就是……英吉利咖啡館。

     ①布雷桑、迪龍均為著名演員。

    
②法國劇作家奧吉埃(1820-1889)的作品。

    
③奧吉埃與桑都合寫的五幕喜劇。

    
元旦來到了。

    我和媽媽去拜訪親戚。

    她怕累着我,事先就按照爸爸畫的路線圖将要去的人家按地區、而不是按親疏的血緣關系分成幾批。

    我們去拜訪一位遠房表親(她住得離我們不遠,所以作為起點),可是我們一踏進客廳,母親便驚慌不安,因為一位好生疑心的叔叔的好友正在那裡吃冰糖栗子或果仁夾心栗子,他肯定會告訴叔叔我們最先拜訪的不是他,而叔叔的自尊心會受到傷害,因為他認為我們自然應該從瑪德萊娜教堂到他住的植物園,然後是奧古斯坦街,最後再遠征醫學院街。

     拜訪結束以後(外祖母免除了我們的拜訪,因為那天我們要去她那裡吃飯),我一直跑到香榭麗舍大街那家商店,請女老闆将一封信轉交每星期來買幾次香料蜜糖面包的斯萬家的仆人。

    自從希爾貝特使我十分難過的那一天起,我就決定在元旦給她寫信,告訴她我們舊日的友誼與過去的一年一同結束了。

    我的抱怨和失望已成往事。

    從元月一日起,我們要建立一種嶄新的友誼,它将異常牢固,任何東西也無法摧毀,它将十分美好,我希望希爾貝特殷勤照料它,使它永葆美麗,而且,萬一出現任何威脅它的危險時,她必須及時告訴我,正如我答應要告訴她一樣。

    在回家的路上,弗朗索瓦絲讓我在王家街的拐角上停下,那裡有一個露天小攤,她挑了幾張庇護九世和拉斯巴耶①的照片作為新年禮物,而我呢,我買了一張拉貝瑪的照片。

    女演員的這張唯一的面孔,與她所引起的形形色*色*的贊譽相比,似乎顯得貧乏,它像缺乏換洗衣服的人身上的衣服一樣,一成不變而又無法持久。

    上嘴唇上方的那個小皺紋、揚起的眉毛,以及其他某些生理特征,它們總是一成不變,而且随時有被燒和被撞的危險。

    單憑這張面孔并不使我感到美,但我卻産生了親吻它的念頭和欲|望,因為它一定接受過無數親吻,還因為它在”照片卡”上似乎用賣弄風情的溫柔眼光及故作天真的微笑在召喚我。

    拉貝瑪一定對許多年輕人懷有她在菲德爾這個人物的掩飾下所供認的種種欲念,而一切–甚至包括為她增添美麗,使她永葆青春的顯赫聲譽–能使她輕而易舉地滿足欲|望。

    黃昏降臨,我在劇場海報圓柱前停住,觀看關于拉貝瑪元月一日演出的海報。

    微風濕潤而輕柔,這種天氣我十分熟悉。

    我感到、預感到,元旦這一天和别的日子并無區别,它并非新世界的第一天–在那個新世界裡,我将有機會重新認識希爾貝特,如同創世時期那樣,仿佛過去的事都未發生,仿佛她有時使我産生的失望及其預示未來的迹象統統不存在了。

    在那個新世界中,舊世界的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一點:我希望得到希爾貝特的愛。

    我明白,既然我的心希望在它周圍重建那個未曾使它得到滿足的世界,那就是說我的心并未改變,因為我想希爾貝特的心也不可能改變。

    我感到新友誼與舊友誼并無區别,正如新年和舊年之間并不隔着一道鴻溝。

    我們的願望既無法支配又無法改變歲月,隻好在歲月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對它換一個稱呼。

    我想将新的一年獻給希爾貝特,将我對元旦的特殊想法刻印在元旦這一天上–好比将宗教重疊于盲目的大自然規律之上–但這都是徒勞和枉然。

    我感到它并不知道人們稱它元旦,它像我所習慣的那樣在黃昏中結束。

    微風吹着廣告圓柱,我認出,我又感到往昔時光的那共同的永恒物質,它那熟悉的濕氣和它那懵懂無知的流動性*。

     ①庇護九世為羅馬教皇;拉斯巴耶(1794-1878)為法國著名記者及政治家。

    
我回到家中,我剛剛度過了老年人的元旦;老年人與年輕人的不同,不僅僅在于他們得不到新年禮物,而是在于他們不再相信新年。

    新年禮物,我倒是收到一些,但沒有那件唯一能使我高興的禮物–希爾貝特的信。

    不過,我畢竟還很年輕,我居然給她寫了一封信,向她講述我孤獨的熱情之夢,希望引起她的共鳴,而衰老的人們的可悲處在于他們根本不會寫這種信,因為他們早已知道毫無用處。

     我躺下了,街道上一直持續到深夜的節日喧嚣使我無法入睡。

    我想到所有将在歡樂中度過這一夜的人們,想到拉貝瑪的情人或者那一群放蕩者,他們一定在演出(即我在海報上看見的當晚的演出)以後去找拉貝瑪。

    這個想法使我在不眠之夜更為激動不安,為了恢複鎮靜,我想對自己說拉貝瑪也許并未想到愛情,但我說不出口,因為她所朗誦的仔細推敲的詩句,顯然處處提醒她愛情是多麼美妙,而她也深有感受,所以才表演出人所熟知的–但具有新威力和意想不到的柔情–慌亂心情而使觀衆贊歎不已,其實每位觀衆對此都有切身體會。

    我點燃熄滅的蠟燭,好再看看她的面孔。

    此刻它大概正被男人們親撫,他們給予她并從她那裡得到非凡而模糊的快樂(而我無法阻攔),這個臆想使我産生一種比色*情更為殘酷的激動,一種思念,它在号聲(如同狂歡之夜及其他節日之夜裡往往聽到的号聲)中更顯得深沉;号聲來自一家小酒店,毫無詩意,因而比”傍晚,在樹林深處……”①更為憂郁。

    此時此刻,希爾貝特的信也許不是我所需要的。

    在紊亂的生活中人們的種種願望互相幹擾,因此,幸福很少降臨在恰恰渴望它的願望之上。

     天氣晴朗時,我仍然去香榭麗舍大街。

    街旁那些精緻的粉紅色*房屋展現在多變而輕盈的天空之下,因為當時水彩畫屋覽風靡一時。

    如果我說當時我就認為加布裡埃爾②的建築比四周的建築更美,而且屬于不同時代,那這是撒謊。

    我那時認為工業大廈,至少特羅卡德羅宮③更具特色*,也許更為悠久。

    我的少年時光浸沉在激蕩不定的睡眠之中,因此它在睡眠中所見到的這整個街區都仿佛是夢幻,我從未想到王家街居然有一座十八世紀的建築。

    如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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