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的小姐一樣。
每次我們去訂東西,她們總是從櫃台上的玻璃罩下面取出一塊糖遞給我,可惜媽媽不許我接受。
她也許還像那位賣花的、别有用心的老婦人,當媽媽為”花壇”挑選鮮花時,這位女人一面給我送秋波,一面遞我一枝玫瑰花。
總之,如果說”侯爵夫人”喜歡男童,向他們打開男人們像獅身人面像一樣蹲着的石墓小間的門的話,那麼,她在這種慷慨之舉中尋求的不是腐蝕的嘗試,而是尋求向所愛者樂善好施而不圖回報的樂趣,因此,我在她那裡從未見過别的主顧,隻有一個年老的公園看守。
①即英文Water-Closet的法語發音。
片刻以後,我和弗朗索瓦絲一起向”侯爵夫人”告别,然後我又離開弗朗索瓦絲去找希爾貝特。
我發現她正坐在月桂花叢後面的椅子上。
這是為了不被她的同伴看見,她們正在玩捉迷藏。
我走去坐在她身旁。
她将頭上的軟帽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眼睛,仿佛在”窺視”。
我第一次在貢布雷看見她時,她就是這種夢幻的、狡猾的眼神。
我問她有沒有辦法讓我和她父親當面談談。
她說她曾向父親提過,但他認為毫無必要。
“拿着,”她接着說,”拿走你的信,我得去找同伴了,既然她們找不到我。
”
如果此時此刻,在我尚未拿到信(如此誠懇的信居然未能說服斯萬,簡直不可思議)以前,斯萬突然來到,我也許會看到他的話不幸而言中。
希爾貝特在椅子上仰着身子,叫我接信卻不遞給我,于是我湊近她,我感到她身體的強烈吸引力,我說:
“來,你别讓我搶着,看看誰厲害。
”
她把信藏在背後,我的手掀起她垂在兩肩的發辮,伸到她頸後。
她披着垂肩的發辮,也許因為這适合她的年齡,也許因為母親想延長女兒的童年,好使自己顯得年輕。
我們搏鬥起來,弓着身子。
我要把她拉過來,她在抵抗。
她那張由于用力而發熱的臉頰象櫻桃一樣又紅又圓,她笑着,仿佛我在胳肢她。
我将她緊緊夾在兩腿之間,好似想攀登一株小樹。
在這場搏鬥之中,我的氣喘主要來自肌肉運動和遊戲熱情,如同因體力消耗而灑出汗珠一樣,我灑出了我的樂趣,甚至來不及歇息片刻以品嘗它的滋味。
我立刻将信搶了過來。
于是,希爾貝特和氣地對我說:
“你知道,你要是願意,我們可以再搏鬥一會兒。
”
也許她朦胧地感到我玩這個遊戲有另一層未言明的目的,不過她沒有看出我的目的已經達到。
我唯恐她有所覺察(片刻以後她作了一個廉恥心受到冒犯的、收縮而克制的動作,可見我的害怕不無道理),便答應繼續玩搏鬥,免得她認為我并無其他目的,而信既已搶到手,我便隻想安安靜靜地呆着。
北回歸線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看出,突然想起,那間帶金屬網紗的小亭子的涼爽、略帶煙炱味的氣息使我接近了一個在此以前隐藏的形象,而并未使我看到它或識辨它。
這個形象便是阿道夫叔公在貢布雷的那間小房,它也散發同樣的潮氣。
然而對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形象的回憶何以使我如此快樂,我不明白,暫時也不想弄明白。
此時,我感到德·諾布瓦先生對我的蔑視的确有理,一來我所認為的作家中的佼佼者在他看來僅僅是”吹笛手”,二來我所感受的真正的激*情不是出自某個重要思想,而是出自一種黴味。
一段時間以來,在某些家庭中,每當客人提到香榭麗舍大街這個名字,母親們便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氣,仿佛站在她們面前的是一位著名的醫生,而她們曾多次見他誤診,因此無法再信任他。
據說香榭麗舍公園對兒童不吉利,不止一次孩子嗓子疼,出麻疹,許多孩子發燒。
媽媽的幾位女友見她繼續讓我去香榭麗舍大惑不解,她們雖然沒有對她的母愛表示公開懷疑,但至少對她的輕率感到惋惜。
神經過敏者也許是極少”傾聽内心”的人,雖然這和一般的看法相反。
他們在自己身上聽見許多東西,後來發覺不該大驚小怪,從此便聽而不聞。
他們的神經系統往往大喊”救命!”仿佛生命垂危,其實僅僅是因為天要下雪或者他們要搬家,久而久之,他們習慣于對警告一概不予理睬,就好比一位奄奄一息的士兵在戰鬥熱情的驅使下,對警告置之不理,繼續像健康人一樣生活幾天。
有一天,我帶着慣常的種種不适的感覺(我對它們持續的内部循環與對血液循環一樣,始終不予理睬),輕快地跑進飯廳,父母已坐在餐桌旁了,于是我也坐下–我像往常一樣對自己說,發冷也許并不意味着應該取暖,而是因為受到呵責;不感饑餓表示天要下雨,而并不表示不需進食–可是,當我咽下第一口美味牛排時,一陣惡心和眩暈使我停下來,這是剛剛開始的病痛的焦躁的回答。
我用冷冰冰的無動于衷以掩蓋和推遲病兆,但疾病卻頑固地拒絕食物,使我無法下咽。
這時,在同一瞬間,我想到如果别人發現我病了便不會讓我出門,這個念頭(像傷員的本能一樣)給予我勇氣,我蹒跚地回到卧室,量出我高燒四十度,然後收拾打扮一下便去香榭麗舍大街。
雖然我的肉體表層有氣無力、十分虛弱,但我的思想卻笑吟吟地催我奔往和追求與希爾貝特玩捉人遊戲的甜蜜快樂。
一小時以後,我的身體支持不住了,但仍然感到在她身邊的幸福,仍然有力量來享受快樂。
一到家,弗朗索瓦絲便對衆人說我”身體不舒服”,肯定是得了”冷熱病”。
并馬上請來了醫生。
醫生宣稱,”傾向于”肺充血所引起的”極度的”和”病毒性*”的高燒,它僅僅是”一把稻草火”,将轉化為更”-陰-險”、更”潛在”的形式。
很久以來我感到窒息,外祖母認為我酒精中毒,可是醫生不顧她的反對,勸我在快發病時除了服用疏暢呼吸的咖啡因以外,适當喝點啤酒、香槟酒或白蘭地酒。
他說酒精所引起的”欣慰現象”會防止哮喘發作。
因此,為了向外祖母讨酒,我無法隐瞞,而是不得不盡量顯示我呼吸困難。
每當我感到即将犯病,而對病情又無法預料時,便憂心忡忡,我身體–也許因為太虛弱而無力獨自承擔疾病的秘密,也許因為害怕别人不知我即将發病而要求做某些力所不及的或者危險的事–使我感到,必須将我的不适精确地告訴外祖母,而這種精确性*最後變成一種生理性*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