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與她聯絡感情,雖然他很可能是她的繼承人。
然而,在斯萬的親戚當中,隻有這位姨母意識到斯萬的社交地位,而其他人在這方面與我們一樣(長期地)一無所知。
在家族中,當一個成員跻身于上流社會時–他以為這是獨一無二的現象,但在十年以後,他會看到在和他同時成長的青年中,以不同的方式和理由完成這個現象者大有人在–他在四周畫出一圈黑暗區域terraincognita①,居住其中的人對它了如指掌,而未得其門而入者雖然從它旁邊走過,卻不覺察它的存在,還以為是一片黑暗,一片虛無。
既然沒有任何通迅社将斯萬的社會交往通知他的親戚,因此,他們在飯桌上(當然在可怕的婚事以前)談到斯萬時,往往露出屈尊的微笑,講述他們如何”高尚地”利用星期日去探望”夏爾表親”,而且把他看作心懷嫉妒的窮親戚,借用巴爾紮克小說的标題,風趣地稱他為”傻表親”②。
魯弗斯·以色*列夫人與衆人不同,她很明白與斯萬慷慨交往的是些什麼人,而且十分眼紅。
她丈夫的家族與羅特希爾德家族一樣有錢,而且好幾代以來便為奧爾良王公們經營事務。
以色*列夫人既然腰纏萬貫,當然很有影響,并且利用自己的影響來勸阻她認識的人接待奧黛特,隻有一個人偷偷地違背了她,那就是德·馬桑特伯爵夫人。
那天奧黛特去拜訪德·馬桑特夫人,不巧以色*列夫人幾乎同時到來。
德·馬桑特夫人如坐針氈。
這種人什麼都做得出來,所以她竟然背信棄義地不和奧黛特說一句話,奧黛特自然不再将入侵向前推進了,何況這個階層決非她希望被接納的階層。
聖日耳曼區對奧黛特絲毫不感興趣,仍舊将她看作與有産者完全不同的、毫無修養的輕佻女人(有産者精通家譜中的每個細節,而且,既然現實生活并未向他們提供貴族親友,他們便如饑似渴地閱讀回憶錄)。
另一方面,斯萬似乎繼續是情人,在他看來,這位往日情婦的一切特點似乎仍然可愛或者無傷大雅,因為我常常聽見他妻子說一些難登大雅之堂的話,而他卻無意糾正(也許是因為對她尚有柔情,也許是對此掉以輕心,或者懶于幫她提高修養)。
這也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單純。
在貢布雷,我們曾長期被他的單純所蒙蔽,而且就在現在,雖然他繼續結交體面人物(至少為他自己着想),卻不願他們在他妻子的沙龍的談話中占有重要地位,何況對他來說,他們的重要性*确實大為減少,因為他生活的重心已經轉移。
總之,奧黛特在社交方面十分無知。
當人們先提到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後提到她表親德·蓋爾芒特公主時,她竟然說:”噫,這些人是王公,那麼說他們晉升了。
”如果有誰在談到夏爾特爾公爵時用”親王”一詞,她馬上糾正說:”是公爵,他是夏爾特爾公爵,不是親王。
”關于巴黎伯爵的兒子德·奧爾良公爵,她說:”真古怪,兒子的爵位比父親高。
”作為英國迷,她又接着說:”這些royalties(王族)真叫人糊塗。
”有人問她蓋爾芒特家族是哪省人,她回答說:”埃納省。
”
①拉丁文:未知地域。
②小說《貝姨》法文為CousineBette,Bete與Bette同音。
斯萬在奧黛特面前是盲目的,他既看不見她教養中的缺陷,也看不見她智力上的平庸。
不僅如此,每當奧黛特講述什麼愚蠢的故事時,斯萬總是殷勤地、快活地、甚至贊賞地(其中可能摻雜着殘存的欲念)聆聽,而如果斯萬本人說出一句高雅的、甚至深刻的話時,奧黛特往往興趣索然、心不在焉、極不耐煩,有時甚至厲聲反駁。
人們因而得出結論說,精華受制于平庸在不少家庭中是司空見慣的,因為,反過來,也有許多傑出女性*竟被對她們的睿智橫加指責的蠢人所盅惑,并且被極度慷慨的愛情所左右而對蠢人的俗不可耐的玩笑贊歎不已。
說到當時妨礙奧黛特進入日耳曼區的理由,應該指出社交界的萬花筒的最近一次轉動是由一系列醜聞引起的。
人們原來放心大膽地與某些女人交往,而她們竟被揭露是妓女,是英國間諜。
在一段時間内,人們首先(至少認為如此)要求他人的是牢靠和穩定……奧黛特代表的正是人們剛剛與之決裂又立刻拾起的東西(因為人們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徹底改變,他們在新制度下尋找舊制度的繼續),當然它必須換一種形式,以掩人耳目,制造與危機前的社交界有所不同的假象。
但奧黛特與那個社交界的替罪羊太相似了。
其實,上流社會的人是高度近視眼。
他們與原來認識的猶太女士斷絕來往,正考慮如何填補空白,卻看見一位仿佛被一夜風暴刮來的新女人,她也是猶太人,但由于新穎,便不像在她以前的女人那樣使人們聯想起他們認為應該憎惡的東西。
她不要求人們崇敬他們的上帝。
人們便接納了她。
誠然,在我初訪奧黛特家時,反猶太主義問題尚未提出,但是奧黛特與當時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東西十分相似。
至于斯萬,他仍然常去拜訪舊日的、也就是屬于最上層社會的朋友。
當他談到剛剛拜訪過什麼人時,我注意到在舊日的朋友中,他是有所取舍的,而選擇的标準仍然是作為收藏家的半藝術半曆史的鑒賞力。
某位家道中落的貴婦引起他的興趣,因她曾是李斯特的情婦,或者因為巴爾紮克曾将一本小說獻給她的外祖母(正如他買一幅畫是因為夏多布裡昂描寫過它)。
這使我懷疑我們在貢布雷時莫非是從一個謬誤過渡到另一個謬誤,即最先認為斯萬是一位從不涉足社交的資産者,後來又認為他是巴黎頂頂時髦的人物。
成為巴黎伯爵的朋友,這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王公的朋友”被排外傾向的沙龍拒之門外的,不是大有人在嗎?王公們自知為王公,便不追求時髦,而且自認高居于非法王族血統者之上,大貴族和資産者統統在他們之下,并且(從高處看)幾乎處在同一水平上。
此外,斯萬在目前的社交圈子中(他重視過去所留下的、至今仍然可以見到的名字)所尋求的不僅僅是文人和藝術家的樂趣,将不同的成升交混起來,将不同的類型聚合起來,從而搭配成社會花束,這也是他的消遣(不那麼高雅)。
這些有趣的(或者斯萬認為有趣的)社會實驗在他妻子的每位女友身上并不産生–至少不是經常地–相同的反應。
”我打算同時邀請戈達爾夫婦和旺多姆公爵夫人。
”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