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飛”,他從上空俯視他們。
他的言談的其他特點是他與同時代的某些作家(而不是與他的家庭成員)所共有。
某些比他年輕的作家開始否認他,聲稱與他沒有任何思想共性*,而他們在無意之中卻顯示了這種共性*,因為他們使用了他一再重複的副詞和介詞,他們采用了與他一樣的句子結構,與他一樣的減弱和放慢的口吻(這是對上一代人口若懸河的語言的反作用)。
這些年輕人也許不認識貝戈特(我們将看到其中幾位的确不認識),但他的想法已經被灌注到他們身上,并在那裡促使句法和語調起變化,而這些變化與思想獨特性*具有必然聯系。
這種關系在下文中還需作進一步解釋。
如果說貝戈特在文體上并未師承任何人的話,他在談吐上卻師承了一位老同學,此人是出色*的健談家,對貝戈特頗有影響,因此貝戈特說起話來不知不覺地模仿他,但此人的才華不如貝戈特,從未寫出真正優秀的作品。
如果以談吐不凡為标準,那麼貝戈特隻能歸于弟子門生、轉手作家一流,然而,在朋友談吐的影響下,他卻是具有獨特性*和創造性*的作家。
貝戈特一直想與喜好抽象概念和陳詞濫調的上一代人有所區别,所以當他贊賞一本書時,他強調和引用的往往是某個有形象的場面,某個并無理性*含義的圖景。
”啊!好!””妙!一位戴橘紅色*披巾的小姑娘,啊!好!”或者”啊!對,有一段關于軍團穿過城市的描寫,啊!對,很好!”從文體來看,他與時代不完全合拍(而且他完全屬于他的國家,因為他讨厭托爾斯泰、喬治·艾略特、易蔔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在誇獎某某文體時,常用”溫和”一詞。
”是的,我喜歡夏多布裡昂的《阿達拉》勝過《朗塞傳》,我覺得前者更溫和。
”他說這話時很像一位醫生:病人抱怨說牛奶使他的胃不舒服,醫生回答說:”牛奶可是溫和的。
”貝戈特的文筆中确實有某種和諧,它很像古人在演說家身上所贊賞的和諧,而這種性*質的褒詞在今天難以理解,因為我們習慣于現代語言,而現代語言追求的不是這種效果。
當人們贊美他的某些篇章時,他露出羞怯的微笑說:”我覺得它比較真實、比較準确,大概有點用處吧。
”但這僅僅是謙虛,正好比一位女人聽到别人贊賞她的衣服或她的女兒時說:”它很舒服。
”或”她脾氣好。
”然而,建築師的本能在貝戈特身上根深蒂固,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隻有歡樂,作品所賦予他的–首先賦予他,其次才賦予别人–歡樂才是他的建築既有用又符合真實的确鑿證據。
可是,多年以後,他才華枯竭,每每寫出自己不滿意的作品,但他沒有理所應當地将他們抹去,而是執意發表,為此他對自己說:”無論如何,它還是相當準确的,對我的國家不會沒有一點用處。
”從前他在崇拜者面前這樣說是出于狡黠的謙虛,後來他在内心深處這樣說是出于自尊心所感到的不安。
這同樣的話語,在從前是貝戈特為最初作品的價值辯護的多餘理由,在後來卻似乎是他為最後的平庸作品所進行的毫無效果的自我安慰。
他具有嚴格的鑒賞力,他寫的東西必須符合他的要求:”這很溫和”,因此,多年裡他被看作是少産的、矯揉造作的、隻有雕蟲小技的藝術家,其實這嚴格的鑒賞力正是他力量的奧秘,因為習慣既培養作家的風格也培養人的性*格。
如果作家在思想表達方面一再地滿足于某種樂趣,那麼,便為自己的才能劃定了永久邊界,同樣,如果人常常順從享樂、懶惰、畏懼、痛苦等等情緒,那麼他便在自己的性*格上親自勾畫出(最後無法修改)自己惡習的圖像和德行的限度。
我後來發現了作家和人的許多相通之處,但是,最初在斯萬夫人家,我不相信站在我面前的就是貝戈特,就是衆多神聖作品的作者,我之所以如此,并非毫無道理,因為貝戈特本人(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也不”相信”。
他不相信這一點,所以才對與他相差萬裡的交際人物(雖然他并不附庸風雅)、文人記者大獻殷勤。
當然,他現在從别人的贊賞中得知自己有天才,而社會地位和官職與天才相比一文不值。
他得知自己有天才,但他并不相信,因為他繼續對平庸的作家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為的是不久能當上法蘭西學院院士,其實法蘭西學院或聖日耳曼區與産生貝戈特作品的”永恒精神”毫不相幹,正好比與因果規律、上帝的概念毫不相幹一樣。
這一點他也知道,正如一位有偷竊癖的人明知偷竊不好,但無能為力一樣。
這位有山羊胡和翹鼻子的男人像偷竊刀叉的紳士一樣施展伎倆,以接近他所盼望的院士寶座,以接近掌握多張選票的某位公爵夫人,但他努力不讓自己的花招被譴責此類目的的人所識破。
他隻獲得了一半成功。
和我們說話的時而是真正的貝戈特,時而是自私自利、野心勃勃的貝戈特,他為了擡高自己的身價,大談特談有權有勢、出身高貴或家财萬貫的人,而當初那位真正的貝戈特卻在作品中如此完美地描寫了窮人那如泉水一般清澈的魅力。
至于德·諾布瓦先生所談到的其他惡習,例如近乎**的愛(據說還夾雜着金錢詐騙),它們顯然與貝戈特的最新小說的傾向背道而馳。
這些小說充滿了對善良的追求,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