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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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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體型粗笨哪,面色*難看哪,盡寫錯字哪,腿上汗毛太重哪,氣味難聞哪,眉毛是假的哪,不一而足。

    相反,對曾寬厚待她的某個女人,她便不那麼尖刻,特别是當這女人生活不幸時。

    她巧妙地為這女人辯護說:”人們對她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敢保證她是個好人。

    ” 如果戈達爾夫人以及克雷西夫人舊日的朋友長時間沒見到奧黛特,那麼他們一定很難認出奧黛特客廳的擺設,甚至很難認出奧黛特本人。

    她看上去比以前年輕許多!當然,這一方面是因為她發胖了,既然身體更健康,顯得那麼神色*安祥,精神飽滿、容光煥發。

    另一方面是由于她的新發型,光滑平整的頭發增加了面部的寬度,玫瑰色*的粉使臉更有神采,昔日那棱角過于鮮明的眼睑和側面現在似乎柔和多了。

    這種變化的另一個原因如下:奧黛特到了中年,終于發現或者說發明她自己的獨特面貌,某種永恒的”性*格”,某種”美的類型”,于是她在那不協調的面部輪廓上–它曾被飄忽不定、軟弱無能的肉體所左右,最輕微的疲勞使它在霎那之間長了好幾歲,仿佛是暫時的衰老,因此,長久以來,它根據她的心情和面色*而向她提供一個零散的、易變的、無定形的、迷人的臉–貼上這個固定的臉式,仿佛是永不衰退的青春。

     斯萬的房間裡沒有别人給他妻子拍的那些漂亮照片,盡管她在照片上的穿戴各不相同,但那神秘和勝利的表情仍能使人們認出她那洋洋得意的身影和面龐。

    他房間裡隻有一幅十分簡單的老式照片,它攝于奧黛特貼上固定臉式以前,因此她的青春和美貌似乎尚未存在,尚未被她發現。

    然而,斯萬忠實于另一種觀念,或者說他恢複原有的觀念,他在這位處于走動和靜止之間的、臉色*疲憊、目光沉思的瘦弱少婦身上所欣賞的是波提切利式的美。

    确實,他仍然喜歡在妻子身上看到波提切利的畫中人。

    奧黛特卻相反,她不是極力突出,而是彌補和掩飾她身上那些她所不喜歡的東西,它們在藝術家看來可能正是她的”性*格”,而她作為女人,認為這是缺點,甚至不願意别人提起這位畫家。

    斯萬有一條精美的、藍色*和粉紅色*的東方披巾,當初他買下來是因為《聖母贊歌》①中的聖母也戴這樣一條披巾,但是斯萬夫人從不肯戴它。

    隻有一次她聽任丈夫為她訂做一套衣服,上面飾滿了雛菊、矢車菊、勿忘草、風鈴草,和《春》②一模一樣。

    有時,傍晚時分她感到疲乏,斯萬便低聲叫我看她那雙沉思的手,它們那無意識的姿勢就像聖母在聖書上寫字(那裡已經寫着《聖母贊歌》)以前往天使端着的墨水瓶裡蘸墨水的姿勢一樣靈巧而稍稍不安。

    但是斯萬接着說:”您千萬别告訴她,她要知道了準會改變姿勢。

    ” ①波提切利的作品。

    
②波提切利的壁畫。

    
除了斯萬情不自禁地試圖在奧黛特身上發現波提切利的憂郁節奏以外,在其他時刻,奧黛特的身體是一個統一體,它全部被”線條”圈住,線條勾劃出這個女人的輪廓,而對舊款式的崎岖線路、矯飾的凸角和凹角、網絡以及分散雜亂的小玩意統統删去,而且,凡當身體在理想線條内側或外側顯出錯誤和不必要的彎曲時,這條線便大膽糾正大自然的錯誤,并且在整整一段路程上,彌補肉體和織物的缺陷。

    那些襯墊、其醜無比的”腰墊”已經消失,帶垂尾的上衣也無影無蹤,以前,這種上衣蓋過裙子,并且由僵硬的鲸須撐着,一直給奧黛特一個假腹部,使她仿佛是一堆七拚八湊的、零散的構件。

    如今,流蘇的垂直線和褶裥飾邊的弧線已被身體的曲線所取代,身體使絲綢起伏。

    仿佛美人魚在拍水擊浪,貝克林紗也具有了人性*,身體從過時款式那長長的、混沌和模糊的包膜中掙脫出來,成為有機的、活生生的形式。

    然而,斯萬夫人喜歡并善于在新款式中保留舊款式的某些痕迹。

    有時,我晚上無心工作,又知道希爾貝特和女友們看戲去了,便臨時決定去拜訪她父母。

    斯萬夫人通常身着漂亮的便服,裙子是一種好看的深色*(深紅色*或桔紅色*),它不是流行色*,因而似乎另有含義,裙子上斜繡着一條寬寬的、镂空的黑絲帶,使人想到舊日的鑲褶。

    在我和她女兒絕交以前,有一天,春寒料峭,斯萬夫人邀我去動物園。

    她走熱了便或多或少地敞開外衣,露出襯衣的齒狀飾邊,仿佛是她幾年以前常穿而如今不再穿的背心上輕微的齒形貼邊。

    她的領帶–她忠實于”蘇格蘭花呢”,但是顔色*柔和得多(紅色*變為粉紅色*,藍色*變為淡紫色*),以緻人們幾乎以為這是最流行的閃色*塔夫綢–以特有的方式系在颔下,人們看不出它在哪裡打結,并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如今不再流行的帽”帶”。

    如果她再”堅持”一段時間,那麼,年輕人在試圖解釋她的服飾時會說:”斯萬夫人本人就是整整一個時代,對吧?”優美的文體在于将各種不同形式重疊起來,暗藏在其中的傳統使它更臻優美,斯萬夫人的服飾也一樣。

    對背心及圓結的朦胧回憶,加上立即被克制的”劃船服”①趨向,甚至加上對”跟我來,年輕人”②的遙遠而模糊的影射,這一切使古老的形式–重現(不完全的重現)在眼前的具體形式之中,那些古老形式是不可能讓裁縫或婦女服裝商真正制作出來的,但它卻牽動人們的思緒。

    因此,斯萬夫人蒙上一層高貴色*彩,而這也許是因為這些裝飾既然毫無用處,那麼它應該有一種比實利更高的目的,也許是因為它是過去歲月留下的痕迹或者這個女人所特有的衣着上的個性*,總之,這種高貴色*彩使她千姿百态的裝束神态如一。

    人們感到她的穿着不僅僅是為了身體的舒适或裝飾。

    她的衣着仿佛是整個文明的精緻而精神化的體系,将她團團裹住。

     ①劃船式的短上衣。

    
②此處指女帽上的花結,飄帶披在身後。

    
一般來說,每逢她母親的接待日,希爾貝特往往請朋友來喝茶,有時卻不然,她不在家,我便趁機赴斯萬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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