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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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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趕到海灘開始我的海水浴治療,可能就來不及了。

    我這次旅行中的精采節目,列在殘酷的第一夜之前,這種感覺可能還會叫我好受一些。

    在那殘酷的第一夜裡,我要走進一個新住所,而且要同意在那裡生活。

     但是,首先得離開原來的住所。

    我母親正好安排在同一天到聖克盧安頓,她早已采取了一切措施,或者佯裝已經采取了全部措施,把我們送到車站以後,就直接去聖克盧,而不需要再回我們自己的家。

    她怕我不但不去巴爾貝克,反而要跟她回家。

    她甚至以在那所剛剛租下的房子裡有許多事要做,她又時間很緊為借口,決心不與我們呆到火車開動,實際上是為了給我免去這殘酷的告别。

    火車開動之前,她躲在來來去去、準備這準備那之中。

    再也無法避免分手時,因為精力完全集中在那無能為力而又無比高尚的清醒時刻上,分手也就突然顯得無法忍受了。

     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我母親沒有我,不為了我,而過另一種生活也能活。

    她就要和我父親一起去住。

    說不定她覺得我身體不好,神經過敏,把我父親的生活搞得更複雜,更慘淡了。

    這次分别使我更加難過,因為我心中暗想:說不定對我母親來說,這是我引她不斷傷心的結果。

    她沒有對我說過我怎樣不斷使她傷心,但是經過那些事之後,她明白再也無法共同度假了。

    說不定也是過另外一種生活的初次嘗試。

    随着父親和她年歲的逐漸增長,為了将來,她要開始心甘情願地接受這另一種生活。

    這就是與從前相比我與她見面要少;她對我已經有些形同路人;她成了一個人們看見她獨自一人回到一幢房屋的婦人,而我并不在那房屋中;她向看門人詢問是否有我的來信。

    這種情形,甚至在我做過的噩夢中也從未出現過。

     車站雇員想把我的箱子拿走,我幾乎無法答話。

    我母親為了安慰我,使出她認為最有效的手段。

    她覺得對我的悲傷佯作不見沒有用,便輕輕地拿這個開玩笑: “喂,巴爾貝克教堂如果知道人家是這麼愁眉苦臉地準備去看它,會說什麼呢?拉斯金說的興高采烈的旅行家①是這樣的嗎?再說,你是否能夠适應環境,我會知道的。

    即使離得很遠,我仍将和我的小狼在一起。

    你明天就能收到媽媽的一封信。

    ” ①拉斯金在《亞眠聖經》中,經常提到”旅行家”以及他在路上遇到了藝術品得到無限快樂的情形。

    普魯斯特将拉斯金的《亞眠聖經》譯成法文,對拉氏著作當然是了如指掌的。

    但拉斯金并不喜歡乘火車旅行。

    
“女兒,”外祖母說道,”我看你和塞維尼夫人一樣,一張地圖放在眼前,一刻也沒有分開①。

    ” 然後母親又設法叫我開心,她問我晚餐時我要點什麼菜,她對弗朗索瓦絲佩服得五體投地,稱贊她把一頂帽子和一件大衣改得認不出原樣來,她從前看見這頂帽子新的時候戴在我姨祖母頭上,這件大衣新的時候穿在我姨祖母身上,曾經引起她厭惡的。

    那帽子頂上有一隻大鳥,大衣上到處是難看的圖案和烏黑發亮的點點。

    可是大衣不能穿了,弗朗索瓦絲叫人把大衣翻個個,将色*調很好看的一色*裡子露在外面。

    至于那隻大鳥,因為壞了,早就把它扔了。

    在一首民歌裡講到,最有藝術意識的藝術家費盡心血把最精緻的裝飾裝點到農民住宅的門面上,使得這住宅門頂上正合适的地方開出一朵雪白或淡黃的玫瑰來。

    有時你遇到這麼精緻的東西,真叫你動心。

    與此種情形相同,天鵝絨結呀,雞蛋殼形的絲帶呀,這些在夏爾丹或惠斯勒②的肖像畫上會令人興高采烈的東西,弗朗索瓦絲用無懈可擊而又純樸的審美觀将這些東西綴在那頂帽子上,那帽子便變得十分動人了。

     ①見1671年2月9日塞維尼夫人緻女兒函:”一張地圖擺在我面前,你過夜的地方,我全知道。

    ”
②(前)夏爾丹和惠斯勒的名字,在這部小說中,這是第一次出現。

    從普氏的美學觀點形成來說,這兩位畫家極為重要。

    夏爾丹(1699-1779),是著名法國畫家。

    普氏在1895年左右曾就夏爾丹寫過一篇研究文章。

    後來又将他對于倫勃朗的研究補充進去,一起發表在《駁聖佩甫》一書中。

    惠斯勒(1834-1903),美國畫家,在巴黎和倫敦住過多年。

    普氏經人介紹,與惠斯勒相識,并見到1891年畫家為孟德斯基烏伯爵畫的肖像。

    但是斯金很看不起惠斯勒。

    普氏擺脫了拉斯金的影響,在1905年所寫的文章及書信中,對惠斯勒極為推崇。

    普氏此處所提情形,在惠氏的許多肖像畫中均可見到。

    
這事還得往從前說,謙遜和正直常常賦予我們這位年老的女仆以高貴的面部表情。

    她是内向而沒有卑劣情感的女子,她很懂得”不越禮,保體面”,為這次出門,她穿上了人家不穿而送給她的衣裳,以便跟我們坐在一起既相配,又不緻顯出非要人家瞧她的樣子。

    弗朗索瓦絲穿着櫻桃紅而又陳舊的大衣,毛皮圍領并不硬紮紮地露出毛來,她那樣子使人想到一位年長的大師在《時時刻刻》一書中所繪之安娜·德·布列塔尼①的某一形象。

    在那些形象中,一切都安排得那麼妥貼,整個畫面的情感在各個部分也分布得特别勻稱,以緻那華麗而又過時的特殊服裝跟眼睛、嘴唇和雙手一樣,都表現出虔誠的嚴峻來。

    ①《安娜·德·布列塔尼的時時刻刻》于1508年出版,為法國畫家讓·布爾迪松(約1457-1521)的作品。

     說到弗朗索瓦絲,就不能提到思想。

    她一無所知,這意思是指,一無所知就等于什麼也不懂,但内心能直接領會的幾條罕見的真理除外。

    龐大的思維世界對她來說是不存在的。

    但是,在她清澈的目光面前,在她那鼻子、嘴唇細膩的線條面前,在所有這一切證物面前,人們會象面對一條狗那智慧而善良的目光一樣心慌意亂。

    可是人們明明知道,對于人的全部意念,這狗是一竅不通的。

    在許多有文化教養的人身上,竟然缺乏這些證物!如果有,對他們來說,那就會意味着絕頂的優秀,傑出品德的高尚表現了。

    人們确實可以琢磨這樣的問題,就是在其它的地位低下的兄弟中,農民中,是否有相當于頭腦簡單的人群中的上等人這樣的人類,更确切地說,是否有由于不公正的命運而注定在頭腦簡單的人之中生活,被剝奪了知識,但是他們更天然地、更出自本性*地接近像大部分受教育的人那樣的傑出的人呢?這些人就象耶稣家族分散、迷失、被剝奪了理智的成員,象最有智慧的階層的親屬仍停留在童年時期一樣,對他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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