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要具有才具,隻差知識這一着了。
這從他們眼睛閃射出來的、不可否認的光芒中看得出來,可是這光芒沒有用到任何事物上。
母親見我強忍淚水,對我說:”雷古魯斯對大場面可見慣了……①再說,你這樣對媽媽可不好,咱們也像外祖母一樣引用塞維尼夫人的話吧:’我将不得不把全部勇氣都用上,這種勇氣你沒有。
'”②她又想起,對他人的深情可以轉移自私的痛苦,便盡量叫我高興,對我說,她想,她去聖克盧一路上會順利,她對自己訂下的出租馬車很滿意,車夫彬彬有禮,馬車也很舒适。
聽到這些瑣事,我強作微笑,并且用同意、滿意的表情點點頭。
可是這些事隻會叫我去更真實地想象母親的離去,我揪心地望着她,仿佛她已經與我分離。
她戴着為去鄉下而買的圓草帽,穿着薄薄的長裙。
因為要在酷熱之中長途跋涉,她才穿上這件長裙,可是已使她變了樣,她已經屬于蒙特都③别墅了,而我則不會在那個别墅見到她。
①雷古魯斯為羅馬大将,在與迦太基作戰中表現極其英勇。
但是普魯塔克并未為雷古魯斯作過傳,倒是西塞羅和賀拉斯稱頌過雷古魯斯的業績。
②此處亦是引用1617年2月9日塞維尼夫人緻女兒函的大意,原話是:”你若是願意真叫我高興,就把勇氣全拿出來,我倒是缺少這種勇氣的。
”
③蒙特都在聖克盧。
為了避免旅行可能造成我氣悶發作,醫生建議我在動身時稍微多喝些啤酒或白蘭地,以便處于他稱之為”欣快”的狀态,在這種狀态中,神經系統短時間不那麼脆弱。
是不是照醫生的建議辦,我還拿不定主意。
但我至少希望,一旦我下定決心那麼做,我的外祖母能承認我自己擁有這種權利和理智。
所以我談起這件事,似乎我的猶豫不決隻在我到什麼地點去喝酒的問題上,是在冷餐部還是酒吧車廂。
我看到外祖母臉上現出責備、甚至根本對此不予考慮的表情。
一見這種表情,我突然下定了決心非去喝酒不可,既然口頭宣布未獲得無異議通過,要證明我是自由的,實施這一行動變成了必不可少。
我大叫起來:
“怎麼?我病得多麼厲害,你是知道的!醫生對我說的話,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倒這麼勸我!”
待我向外祖母将我身體不适的情形解釋完,她現出那麼歉疚、善良的神情,回答我說:”那就快去買啤酒或者白酒吧,既然這對你會有好處。
”我聽了立刻撲到她的懷裡,在她的臉上印滿了親吻。
我去酒吧車廂喝了過量的酒,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感到,如果不這樣,我的病會劇烈發作,那樣她會最難過不過的。
到了第一站,我又上車回到我們那個車廂,我對外祖母說,我多麼高興到巴爾貝克去,我感到一切都會順利,我内心感到會很快習慣與母親遠離,這趟車很舒服,酒吧老闆和雇員都那麼熱情,我真願意經常來往于這條線上,以便有可能再和他們見面。
對于所有這些好消息,我的外祖母卻沒有表現出我那樣的興高采烈。
她有意避開我的目光回答我說:”可能你該想辦法睡一會了。
”并且将目光轉向窗戶。
我們已經放下了窗簾,可是窗簾逮不住整個玻璃窗框,所以太陽能将在林中空地上小憩的溫和而又懶洋洋的光線投射在車廂門打蠟橡木上和靠椅的罩子上(比起鐵路局挂在車廂高處的廣告來,這似乎是對與大自然渾成一體的生活更有說服力得多的一則廣告,車廂裡的廣告挂得太高,是什麼地方的風景,我無法看清那地名)。
外祖母以為我閉上了眼睛,可我看見她透過她那帶大圓點的面紗,不時向我投過一瞥,然後又将目光收回,然後再反複下去,就像一個人為了養成習慣,極力在進行困難的操練一般。
于是我與她談起話來,不過似乎這并不使她開心。
不管怎樣,對我來說,我自己的聲音使我感到快樂,同樣,我的身體最令人覺察不到的、最内在的活動使我感到快樂。
所以,我盡量使之持續下去,任憑我講話的每一個抑揚頓挫長時間停留在字眼上,我感覺到我的每一目光都确确實實位于它落下去的地方,并在那裡停留得超過慣常的時間。
“好了,休息吧!”外祖母對我說,”睡不着的話,就看看書!”
說着她遞給我一本塞維尼夫人的著作。
我打開書,她自己則沉醉在《博澤讓夫人回憶錄》①之中。
每次旅行時,她非帶這兩位女作家的書不可。
這是她偏愛的兩個作者。
這時,我有意保持頭部不動,一旦取了某種姿勢,就保持這種姿勢不變,從中感受到很大的快樂。
我手擎着塞維尼夫人的著作,并不打開,也不垂下目光去看書,在我的目光前面,隻有藍色*的窗簾。
我凝望着窗簾,覺得真是美妙無窮,這時如果有誰想叫我将注意力從這上面轉移過去,我肯定不予置理。
我似乎覺得那窗簾的藍色*并非由于其美,而是由于它生機勃勃,正在把自我出生直到我終于将酒吞下去,那酒也開始起作用為止這期間在我眼前出現過的一切色*彩全部隐去,以緻與這窗簾的藍色*相比,其餘的色*彩對我來說全都黯淡無光,毫無意義。
那些先天盲人,很晚才給他們實行手術,他們終于看見了顔色*,當初他們生活其中的黑暗世界想必就是這樣的。
一位上了年紀的雇員來查我們的車票。
他身着制服上裝,金屬鈕扣閃耀着銀色*的光芒,又使我着迷。
我真想請他在我們身旁坐一坐。
可是他到另一車廂去了。
于是我懷着眷戀的心情想到鐵路工人的生活,他們的全部時間都在鐵路上度過,大概沒有一天不看見這個上了年紀的雇員吧!凝視藍窗簾,感覺到我的嘴半張半合所感受到的快樂,程度終于開始降低。
我想動一動。
我活動活動。
我打開外祖母遞給我的那本書,能夠将注意力固定在我這裡那裡挑選的頁數上了。
我一邊看書,一邊感到對塞維尼夫人越來越佩服。
①此書名為作者所虛構,并不存在,很可能來源于布瓦涅伯爵夫人回憶錄。
普魯斯特曾就布瓦涅伯爵夫人回憶錄寫過一篇文章,發表于1907年。
千萬不要為一些純屬表面的特點所蒙蔽,這些地方與時代、與沙龍生活相關。
正是這些地方使一些人以為隻要他們說了諸如”叫我好了,我的好人兒!”或”我看這位伯爵很有風趣”,或者”翻動割下來的牧草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①這類的話,他們就形成了自己的塞維尼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