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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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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也在聖馬洛。

    他在《回憶錄》中,講述了許多曆險事情。

     我越是怕外祖母傷心,就越是需要她。

    她大概很灰心喪氣,感到如果這麼點累我都受不了,那就沒有希望了,任何旅行對我都不會有好處。

    我下定決心回去等她。

    經理親自走來按了一個按紐:一個我還完全陌生的人物,人稱”lift”①的(此人被安頓在旅社的最高點,大概是諾曼底教堂燈籠式天窗的地方,好象是玻璃闆後面的一幅照片或管風琴演奏者在自己的房間裡)開始朝我走下來,動作之輕盈有如家養松鼠,靈巧而又是被束縛之物。

    然後他又沿着一個柱子滑下來,将我帶在他身後朝這商業主殿的圓頂升去。

    每一層上,通道小樓梯兩側,-陰-暗的遊廊成扇形展開。

    一個收拾房間的女仆人抱着一個長枕頭,從遊廊裡走過。

    黃昏的光線使她的面龐模糊不清,我把自己最狂熱夢想中的面具貼到她的臉上,但是從她朝我遞過來的目光裡,我看到的是對我這個一錢不值的人的厭惡。

    每一層唯一的廁所形成僅有的一排豎着的玻璃窗,從玻璃窗透進的光線照亮了這毫無詩意的半明半暗的地方,神秘得很。

    在永無盡頭的向上走的過程中,為了打消我默默穿過這神秘地方所體驗的緻命焦慮,我便對那個年輕的管風琴演奏者、我的旅程的匠師、我被俘的夥伴開了腔、他還是繼續拉他的樂器音栓和推導管。

    我為自己占這麼大地方,給他惹這麼多麻煩而向他表示歉意,問他我是否妨礙他施展藝術才能。

    在這種地方,為了吹捧名家高手,我不僅表現出好奇,而且還忏悔自己對此十分偏愛。

    但是他不理我,可能對我的話驚異不止;也可能專心緻志于自己的工作,一心想着各種标記;也可能他耳背,對這個地點很尊重;也可能怕出危險;也可能懶得動腦子;也可能這是經理的命令。

     ①英文:電梯。

    
一個人,哪怕無足輕重,我們認識他之前和認識他之後,他對我們所取态度的變化,恐怕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賦予我們對外界現實的印象了。

    我一直是同一個人,下午稍晚時候,乘坐了來巴爾貝克的小火車,一直懷着同一顆心。

    但是,六點鐘的時候,由于無法想象出經理、豪華大旅社、其服務人員是什麼模樣,我抵達的時刻心中有一種模糊而又帶幾分恐懼的期待。

    現在,在這顆心中,則是走南闖北的經理那臉上挖掉的疣子(雖然如他自己所說,”特點是羅馬尼亞”①–因為他總是使用他認為高級的詞兒,而又沒有發現用得有毛病–實際上他的國籍是摩納哥),為招呼電梯而按鈴的姿勢,開電梯的本人,從大旅社這個潘多拉盒子②裡冒出來的整個木偶戲劇場沿幕的人物。

    這一切都無法否認,終身在此。

    而且,象一切人造的東西一樣,沒有繁殖能力。

    我并沒有參與這種變化,但至少這種變化向我證明在我的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事情毫無意義,是自在的–而我剛象一個遊客,開始遊覽時,太陽在面前;待他看見太陽到了身後時,便得知時間已經過去了。

     ①經理将”祖籍”origine說成了”特點”–originalité。

    
②潘多拉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她有一個神秘的盒子。

    這盒子一打開,世界上所有的災難、壞事都冒出來。

    
我累得骨頭都碎了,我發着燒,睡覺必需的物品一點也沒有,不然我早就睡下了。

    至少我想在床上躺一會,可是面對這一大堆強烈的感受,我反正是無法歇息的,又何必呢?這一大堆強烈的感受對我們每個人來說,不等于他的物質軀體的話,至少也等于他的有意識軀體,因為包圍着這個軀體的陌生事物,雖然強迫它在一貫保持警覺的防禦基礎上進行感知,卻也能将我的視覺、聽覺、所有的感官保持在很受局限、很不舒服的姿勢上(即使我把腿伸開),就象拉巴呂紅衣主教①在籠子裡的姿勢一樣,既不能站,也不能坐。

    在一間卧房裡,我們的注意力要求将一些物品放在這裡,待習慣了又好像将這些東西搬走了,給我們自己騰出地方來。

    可是在巴爾貝克的卧室裡(僅僅名義上是”我的”卧室),我覺得沒有一點空地方,房間裡塞滿了不認識我的器物。

    我向它們投去戒備的目光。

    它們也報我以戒備的目光。

    它們絲毫不在乎我的存在,現出我打擾了它們正常生活秩序的模樣。

    在家裡,一星期當中我隻有幾秒鐘聽見我的挂鐘走動,那就是我從沉思默想中走出來的時候。

    旅館裡這隻挂鐘則一刻不停地用一種陌生的語言連續說着可能使我極為不快的話語,因為寬大的紫色*窗簾默默傾聽,不作回答,但是那種态度,與人聳聳肩膀用以表示看見一個第三者使他們很惱火極為相似。

    房間天花闆很高,窗簾賦予房間幾乎一種曆史意義,簡直能叫人覺得它很适于暗殺吉斯公爵②,以後又适于庫克旅行社的一個導遊率領旅遊者前來參觀③,但是決不适于我的睡眠。

    沿牆有數個玻璃小書櫥,它們的存在對我是個折磨。

    特别是房間中橫着一面全身大穿衣鏡,這東西搞得我心慌意亂,如果不挪走它,我就覺得自己根本别想放松下來。

    我不時擡眼望望天花闆–在巴黎,我房間中的各種器物不妨礙我的目光,不比我自己的眼球更妨礙,因為它們隻不過是我的各種器官的附件,是我自己的一種放大–天花闆上方是旅社最頂端的平台,是外祖母特意為我挑選的。

    庫斯草的氣味将其攻勢一直推進到比我們看得見和聽得見的更為幽密的地方,推進到我們感受到各種氣味的特點的地方,推進到了我最後的戰壕裡,幾乎推進到了我的内心。

    我不無厭倦地用驚慌不安的鼻子去嗅,以這種無益的不斷反擊去對付它的進攻。

    再也沒有地盤,沒有房間,沒有軀體,隻有一味受到将我重重包圍的敵人的威脅,熱度一直侵入我的骨髓,我孤立無援,我真想死。

    就在這時,外祖母走了進來。

    立刻,無限的空間向我受到壓抑而要擴張的心敞開了。

    西遊記 ①讓·拉巴呂(1421-1491),本為路易十一之神師,後來為紅衣主教,因為與鬥膽查理進行秘密談判,被路易十一關在洛什城堡國家監獄中,在鐵籠中度過十一年,後來經教皇西克斯特四世幹預,獲得釋放。

    
②吉斯公爵即亨利一世(1550-1588),他于1588年12月28日被觊觎其王位的亨利三世在三級會議上暗殺。

    畫家保羅·德拉洛什(1797-1856)曾據此畫了一幅油畫,勒巴吉及加爾麥特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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