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要搞智力活動,還有他們對富有的蔑視–在羅貝爾身上,也有這種對富有的蔑視–但同時他又對富有很有興味,那隻是為了能夠更好地歡宴他的友人,正是這種蔑視才使他那樣漫不經心地将自己的奢華奉獻于友人的腳下。
從這些舉動裡,我更感覺到這些貴族大老爺那種認為自己”高人一頭”的自信或幻覺。
幸虧如此,他們未能将那種想表現自己”與别人一樣”的欲|望遺傳給聖盧,未能将那種怕顯得過分殷勤的恐懼遺傳給聖盧。
聖盧确實不知這種恐懼為何物,而這種恐懼以其僵硬和笨拙,使最誠摯的平民百姓的和藹可親都變成了醜态。
有時我責備自己這樣從視自己的朋友為一件藝術品中得到樂趣,也就是說,注視着他這個人各個部分的動作,似乎由一個總思想和諧地加以指引,這每一部分都拴在那個總思想上,而他自己并不知道這個總思想是什麼。
因此,這個總思想并不能給他自己的品質、給他個人的智慧和道德的價值增加任何一點東西,而他對這些是看得很重的。
然而,在某種程度上,這個總思想倒是他的品質得以存在的條件。
正因為他是一個貴族,他的思想活動,他對社會主義的向往,在他身上才具有某種真正純潔和無私的色*彩。
這種活動和向往使他去尋找一些野心勃勃、衣衫破舊的年輕大學生,那些人的活動和向往并不具有純潔和無私的色*彩。
他認為自己是一個無知而又自私的社會階層的繼承人,坦誠地希望大學生們原諒他這些貴族根底。
事實與此相反,正是這些貴族根底對大學生産生誘惑力,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找他,同時又對他裝出冷淡甚至傲慢的樣子。
他就這樣弄到要向一些人主動追求的地步。
我的父母忠于貢布雷的社會學,見他這樣對這些人并不扭頭而去,一定會驚詫不已的。
有一天,我和聖盧坐在沙灘上,背靠一頂帆布帳篷。
我們聽見從帳篷裡傳出咒罵,嫌巴爾貝克猶太人麇集,把巴爾貝克都弄臭了。
“就沒法走上幾步不碰上一個!”那聲音說道。
”我并非從什麼原則出發,對猶太民族有不共戴天的仇視情緒,可是這裡,真是過剩了!就聽見:’喂,亞伯拉罕,chaifuChakop①’這種話。
真覺得自己是置身于阿布吉爾街呢!”
①希伯萊語:你這個斷子絕孫的。
如此大發雷霆反對以色*列的那個人終于從帳篷裡走出來了。
我們擡起頭來看看這個排猶主義者。
他正是我的夥伴布洛克。
聖盧立即請我提醒布洛克,說他們在大考時遇見過,布洛克那次大考得到榮譽獎,後來他們在一所民衆大學裡又遇見過。
羅貝爾的哪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交際場合出了差錯,做了可笑的事,聖盧對這個毫不在乎。
但是他感到,如果别人發現了,那出了錯的人是會臉紅的。
每逢這時,怕傷害别人的自尊心便使他現出一幅窘态。
這種時候常常是羅貝爾滿臉通紅,似乎出錯的是他。
從他的窘态中,我能找到他受耶稣教會教士教育的痕迹,對此我最多偶爾譏笑一下也就罷了。
布洛克答應到旅館去看他那天,情形就是如此。
布洛克一面應允,一面又加上一句:
“在那種供商隊住宿的大旅店僞裝時髦地等人,我受不了;茨岡女人又叫我惡心,你對’laift’①說,叫她們住嘴,并且立即去通知你!”
①布洛克出于無知,将”laiFft”(開電梯的人)讀成””。
謂”聰明的”講究:他們要給福音書或《一千零一夜》作插圖,考慮到那些事情發生在什麼國度裡,偏偏把巴爾貝克最大腹便便的”大人物”的模樣賦予了聖皮埃爾或阿裡巴巴。
從我個人來說,我并不很堅持叫布洛克到旅館來。
他在巴爾貝克并不是獨自一人,而是和他的姐妹們在一起,可惜!他的姐妹們在這裡又有許多親戚朋友。
這個猶太群體很有特色*,并不太令人愉快。
巴爾貝克和某些國家,如俄國和羅馬尼亞一樣,地理課教給我們,在這些地方,猶太居民并不享有與巴黎同等的優惠,也不像在巴黎那樣達到了那種程度的同化。
布洛克的表姐妹和叔伯們,或者與他信仰同一宗教的男男女女上遊樂場時,女的是去”舞廳”,男的則上了叉路到紙牌賭|博那邊去。
他們總是一塊去,不與任何其它成分混雜。
他們織成一個與自身同質的隊伍,與注視他們走過,每年在這裡看見他們卻從來不和他們打招呼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一幫。
不論是康布爾梅的圈子,首席審判官的山頭,還是大小資産者,甚至巴黎某些普普通通的雜糧商人,他們的女兒,美貌,傲慢,嘲笑一切,完全法國式,就像蘭斯的雕象一樣,都不肯與這群沒有教養的丫頭們混在一塊。
她們念念不忘”洗海水浴”這種時髦,甚至總作出剛剛釣大蝦回來或正在跳探戈的模樣。
說到男子,雖然無尾禮服光鮮誇目,皮鞋溜光铮亮,但是舉止裝腔作勢,使人想到畫家那些所布洛克一一将他的姊妹向我作了介紹,粗暴得無以複加地叫這些女孩子住嘴。
她們對這個哥哥崇拜備至,将他看成自己的偶像,他每道出一句什麼俏皮話,她們都要哄堂大笑。
所以,很可能這個階層也與任何其它階層一樣蘊含着許多引人之處、優秀品質和崇高道德。
要體會到這些,則必須深入到這個階層中間去。
可是,這個階層不讨人喜歡,他們感受到排猶主義的氣氛,看到排猶主義的表現,他們結成密集的封閉的群體與此對抗,任何人都别想開出一條路打進這個圈子。
說到”laift”,這事還不如那之前幾天發生的另一件事叫我驚奇:布洛克問我為何前來巴爾貝克(相反,他似乎覺得他自己來這裡是極其自然的事),是不是”指望認識幾個美人兒”。
我對他說,這趟旅行是我向往已久的一件事,然而比去威尼斯的欲|望還差一層。
這時,他回答說:”對,當然了,為的是一面裝作讀約翰·拉斯金爵士的《StonesofVenaice》①,一面和漂亮太太們一道吃冰淇淋。
那位拉斯金是個面色*-陰-沉、令人讨厭的家夥,是世界上叫人最讨厭的紳士之一。
②”布洛克顯然以為,在英國,不僅所有的男性*都是”爵士”,而且字母”i”也總是發”ai”的音。
聖盧認為這個發音錯誤并不嚴重,因為他從中主要看出我這位新朋友缺乏社交概念。
我這位新朋友既沒有這些概念,又蔑視這些概念。
羅貝爾生怕哪一天布洛克知道了人說”威尼斯”而不是”威耐斯”,拉斯金并不是爵士以後,會往前想到羅貝爾一定覺得他無知可笑,反倒自己覺得自己罪過,似乎自己不夠寬宏,實際上他真是寬宏無度。
布洛克有一天發現自己的錯誤時會染上面頰的紅暈,羅貝爾已提前感到它飛上了自己的面頰。
他肯定布洛克比他自己把這個錯誤看得更重。
這正是此後不久,有一天布洛克聽到我說到”lift”時的感受。
他立刻打斷我說:”啊,應該說’lift’。
”同時用生硬而又高傲的語氣說道:”其實這完全無關緊要。
”這句類似反應的話,所有自尊心很強的人,無論是在最重大的場合還是在最微不足道的場合也都這麼說。
這說明,對于聲稱無關緊要的那個人來說,即使在微不足道的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