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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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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

    聖盧的舅舅不僅不對我們說一句話給我面子,甚至不瞧我一眼。

    雖然他打量陌生人(這次短短散步過程中,他向一些無足輕重的出身最寒微的路人投過兩、三次他那兇狠而又深沉的目光作為試探),反過來,他從來就不注視他認識的人,如果以我的判斷為準的話–像一個執行秘密任務的警探将自己的朋友置于職業監視之外一般。

    我任憑外祖母、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與他談天說地,将聖盧拉到後面: “告訴我,我是不是沒聽清楚?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對你的舅舅說他從前是道爾芒特家人。

    ” “是啊,當然啦,他就是帕拉墨得·德·蓋爾芒特。

    ” “在貢布雷附近有一座城堡,自稱是熱納維埃夫·德·布拉邦特後代,他與那家姓蓋爾芒特的,是一家嗎?” “絕對沒錯:我舅舅,沒人比他更講究紋章學了,他會回答你說,我們的’呐喊’,我們的’戰鬥口号’,首先是’貢布雷人’,後來才變成了’帕薩王’,”他笑着說,為的是不要顯得為這個”呐喊”的特權而洋洋自得,隻有幾乎可以稱王的家族,大的幫派首領才有這種”呐喊”。

    ”這城堡的現主人,便是他的兄弟。

    ” 這位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就這樣與蓋爾芒特家族結成了近親。

    但是對我來說,她很長時間一直是我小時候送我一盒鴨子叼着的巧克力的太太,那時,她與蓋爾芒特一側要比說她被關在梅塞格裡斯一側更為遙遠,在我看起來,還不如貢布雷的眼鏡店主人顯赫,社會地位高。

    可她現在突然身份倍增,與此平行的,是我們擁有的其它物品出人意料地貶值。

    增值也好,貶值也好,都在我們的少年時代和我們少年時代殘存之中的各個部分,導入與奧維德的變形一樣衆多的變化。

     “是不是在這座城堡裡有蓋爾芒特世家古代高官的全部胸象?” “對,是個好景,”聖盧冷嘲熱諷地說。

    ”咱倆說說,勿告他人:我覺得這些東西無味得很。

    不過在蓋爾芒特有更有意思的東西!那就是加裡埃①所繪制的我姨母的肖象,十分動人。

    與惠斯勒或委拉斯開茲的作品一樣美,”聖盧又加了一句,他在新教徒的狂熱中,不能總是準确地把握住偉大的标尺。

     “也有居斯塔夫·莫羅的動人的畫。

    我的姨母是你的朋友、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的侄女,是這位夫人帶大的,她嫁給了自己的表兄,也是我的嬸祖母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的侄子,就是現在的德·蓋爾芒特公爵。

    ” ①加裡埃(1849-1906),是肖像畫及家庭場景畫家。

    
“那你的舅舅又是什麼人呢?” “他的貴族頭銜是夏呂斯男爵。

    照規矩,我的外叔祖父去世時,我的舅舅帕拉墨得本應取得德·洛姆親王的頭銜,他的哥哥成為蓋爾芒特公爵之前就是這個頭銜。

    這個家族裡,人們更名改姓就像換襯衣一樣。

    可是我舅舅對所有這些事都有一些特别的想法。

    他覺得意大利的公爵,西班牙的什麼高級稱呼等等都用得太濫,雖然他可以在四、五個親王頭銜中進行挑選,但他出于抗議,保留了夏呂斯男爵的頭銜,表面上很樸素,實際上這裡頭包含着許多自傲。

    他說:’如今什麼人都是親王,可是畢竟得有點東西使你與衆不同。

    待我想隐姓埋名出門旅行時,我一定取一個親王頭銜。

    ’照他的說法,沒有比夏呂斯男爵更古老的頭銜了。

    蒙莫朗西男爵自稱是法蘭西最古老的男爵,其實不确,因為他們那時隻是他們的采邑法蘭西島的男爵。

    為了向你證明夏呂斯男爵早于蒙莫朗西男爵,我的舅舅會興緻勃勃地給你解釋上幾個小時。

    雖然他非常精明,有才幹,他仍然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生動的談話題材,”聖盧微微一笑說道。

    ”可是我不像他,你不要叫我談什麼系譜,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叫人昏昏欲睡,比這個更過時的了。

    确實,人生太短暫了。

    ” 從剛才在賭場附近使我轉過身去的那股生硬的目光中,我現在認出了當年在當松維爾,斯萬太太召喚希爾貝特時我見過的死死盯住我的目光。

     “你告訴我,你的舅舅德·夏呂斯先生有過許多情婦,這裡頭有沒有斯萬太太?” “噢!絕對沒有!他是斯萬先生的一位好友,一向給斯萬先生許多支持。

    可是,從來沒有人說他是斯萬老婆的情夫。

    如果你流露出相信這個的樣子,肯定會在上流社會裡引起極大的驚異。

    ” 我沒敢回答他說,如果我流露出不相信這個的樣子,在貢布雷,人們會感到更加驚異的。

     我外祖母被德·夏呂斯先生迷住了。

    當然,他對一切關于世家和社會地位的問題極為重視,外祖母也發現了。

    但是人們對此嚴加指責時,一般總有隐隐的妒意和惱怒在裡面,因為看到另外一個人享有自己也想有卻無法擁有的優越地位。

    外祖母則絲毫不帶此等的嚴責。

    相反,她對自己的命運很滿意:絲毫不為自己并不生活在一個更加顯赫的社會階層而感到遺憾,所以她隻是運用自己的智慧去觀察德·夏呂斯先生的毛病而已。

    她談到聖盧的舅父時,懷着達觀、微笑、幾乎好感的善意。

    我們用這種善意來報答他,因為他作為我們進行毫無利蓋關系的觀察對象,給我們帶來了快樂。

    何況這一次,這觀察對象還是一個人物,外祖母覺得他的自命不凡,不說是合情合理吧,至少也獨有特點,這使得他與外祖母一般有機會見到的人相比,顯得對照鮮明。

     與聖盧嘲笑的許多上流社會的人相反,可以看得出來,德·夏呂斯先生極其聰明、感受力極強。

    我的外祖母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而輕易地原諒了他的貴族成見。

    然而無論是舅舅,還是外甥,都沒有因為更傑出的優秀品質而丢掉這種成見。

    更确切地說,德·夏呂斯先生将二者調和起來了。

    象德·納穆爾公爵和德·朗貝爾親王的後代一樣,他擁有檔案,家具,壁毯,拉斐爾、委拉斯開茲和布歇為他的祖先繪制的肖像。

    隻要概述一下他對自己家族的回憶,就可以名副其實地說,他是在”參觀”一座博物館和一間無與倫比的圖書室。

    可是相反,他将貴族的全部遺産都置于他的外甥将他貶到的那個地位上。

    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因素,那就是他不像聖盧那樣空想,不尚空談,是更現實的人類觀察家,他不願意忽略他們視為根本的威望因素。

    雖然他賦予自己的想象以非物質利害的享受成分,但是這個因素對于他那功利主義的活動卻可以常常成為一劑極為有效的補藥。

     這種人與另一種人之間一直是有争論的。

    另一種人聽從内心理想的召喚,内心的理想促使他們舍棄這些好處,去一心尋求實現理想。

    在這方面,他們與那些放棄自己高超的技巧的畫家、作家很相似,與采用現代手法的手藝人很相似,與主動實行普遍裁軍的善戰人民很相似,與實行民主、廢棄嚴酷法律的極權zheng府很相似,而現實常常并不能酬答他們高尚的努力。

    有時和平主義反倒使戰争增加,寬容也使犯罪增加。

    如果從外部效果來判斷,隻能說聖盧努力做到誠懇和外露是非常了不起的,但也容許人們慶幸德·夏呂斯先生恰恰缺乏這二者。

    夏呂斯先生叫人将蓋爾芒特公館一大部分精美的木器運到了他外甥家裡,而不是象他的外甥那樣拿這批家具換了一套時髦款式的家具和一些勒布①和紐約曼②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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