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去向自己沒有欲|望追求的女人要求快樂的美人–正象斯萬從前愛上奧黛特以前一直拒絕做的那樣–結果是一直到人死了也從不知道那另一種快活是什麼滋味。
也許從未體驗過的快樂事實上并不存在,也許到了跟前,這種快樂的神秘性*就煙消雲散了,也許這隻是欲|望的一種投影,一種海市蜃樓。
如果是這種情形,那我隻能責怪自然規律的無情。
如果這種自然規律适用于這些少女,也應該适用于所有的少女,而不适用于不完善的對象。
她們是我在所有對象中挑選出來的,我懷着植物學家那種心滿意足的心情,很清楚地意識到不可能找到比這些少女更罕見的如此齊全的品種。
此刻,她們就在我面前中斷了她們那輕巧的籬笆般的流動線。
這籬笆就象一叢賓夕法尼亞玫瑰①,是懸崖上一處花園的裝飾品。
一艘輪船駛過的整個大洋航線均映在其中,這輪船在藍色*平面上滑行得那樣慢,相當于從一個莖到另一條莖。
一隻懶惰的蝴蝶在花冠深處滞留,船體早已超過這隻蝴蝶。
可是蝴蝶确有把握能比輪船先到達目的地,那船隻正向花朵駛去。
蝴蝶可能還要等到輪船的船首與玫瑰花的第一個花瓣之間出現一片藍色*才起飛呢!
①”賓夕法尼亞玫瑰”這個名稱在某些植物學家的著作中可以見到,用以指美國東部的某一玫瑰品種。
這個名稱在普魯斯特那個時代并不流行,隻不過表現了普氏學識的淵博而已。
我回房間去了,因為我要與羅貝爾一起去裡夫貝爾共進晚餐。
外祖母要求我最近幾天晚上動身以前在床上躺一小時,小睡片刻,這是巴爾貝克的醫生提出的要求。
不久,他便把這樣的小睡擴展到每一天晚上。
再說,要回房間甚至不需要離開大堤,也不需要從大廳,也就是說從後面進入旅館。
在貢布雷,每星期六午飯提前一小時。
現在這裡正是盛夏,白天那麼長,以至在巴爾貝克大旅社裡,根據與此類似的提前規則,人們為晚餐擺放餐具時,太陽還高高挂在天上呢,似乎是吃下午點心的時刻。
帶滑輪的大玻璃依然開着,與海堤在同一平面上。
我隻要跨過單薄的木制窗框就到了餐廳裡,然後我立刻離開餐廳去乘電梯。
從辦公室門前經過時,我向經理送過一個微笑,而且一點也不讨厭地從他臉上收來一笑。
自從我到巴爾貝克以來,我那寬容的關切已經漸漸地象備自然課一樣将微笑灌輸到他的臉上,改造了他的面孔。
他的面龐對我熟悉起來,顯示出某種很一般的意義,但可以象辨認一個人的筆迹一樣看懂,與第一天他的面孔向我顯示的那些莫名其妙、無法忍受的方塊字已經毫無相象之處。
那一天我在面前看見的那個人物,如今已被忘卻。
或者說,如果我還能回憶起來的話,他與那個無足輕重而文質彬彬的人物那令人厭惡而又略微加以漫畫化的形象相比,已經判若二人,無法認同了。
我初來巴爾貝克那天晚上的那種腼腆和憂郁已經消失,我按鈴叫電梯。
在電梯裡,我象在沿着脊椎運動的胸腔中一樣,在開電梯的人身旁向高處升去。
現在,他再不是默默無語了,而是向我叨叨:”人比一個月以前少了,開始走了,天涼了。
”他這麼說,并非因為确實如此,而是因為他在這海濱氣候更炎熱的一個地方又找了個事情做,他希望我們都趕快走,旅館好關門,這樣他”回到”新崗位之前,可以有幾天歸他自己支配。
”回到”和”新”這兩個詞并不矛盾,因為對于一個開電梯的人來說,”回到”乃是”進入”這個動詞的慣用形式①。
唯一使我感到驚異的是,他竟屈尊使用”崗位”一詞,因為他屬于希望在語言中抹掉雇傭制度痕迹的現代無産者。
此外,過了一小會,他告訴我,在即将”回到”的”崗位”上,他會有一套更漂亮的”工作服”和更好的”待遇”。
“制服”和”薪俸”兩個詞,他已覺得陳舊和不适合了。
由于莫名其妙的矛盾,在”老闆”口中,詞彙不顧一切,仍然比不平等這個概念活得更長久,所以,開電梯的人對我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
唯一我關心的事,是要知道外祖母是否在旅館。
開電梯的人搶在我的問題之前對我說:”那位太太剛才從你住的地方出去了。
”
①在法文中,受教育不多的人常常将”entrer”(進入)與”rentrer”(回到)二動詞混為一談。
我又上當了,以為是我的外祖母出去了。
悲慘世界
“不是,我想那位太太是你們家的雇員。
”
從前的市民語言,确實應該廢除。
但是由于在從前的市民語言中,一個廚娘是不叫”雇員”的,所以我考慮了一會:
“他搞錯了,我們既不擁有工廠,也沒有雇員。
”
忽然我想起來了,”雇貝”這個詞也和咖啡館的侍者留小胡子一樣,給了仆人一種自尊心的滿足,剛剛出去時太太的貼身女仆作女紅)。
對于開電梯的人來說,光是滿足自尊心還不夠,因為他在憐憫自己的階級時說”工人家裡”或”小人物家裡”,象拉辛說”窮人”①一樣,用的是單數。
①見拉辛《阿塔莉》第二幕第九場第837到838行。
我第一天剛到時的那種熱情和腼腆早已遠去,平時我已不再和開電梯的人說話,現在是他在上下穿過旅館這個短短過程中,得不到我的回答了。
旅館像一個玩具一樣,中間镂定,一層一層地在我們四周展開那分枝一般的走廊。
走廊深處,燈光昏暗,越來越弱。
通道的門或内部樓梯的台階都變得細小,燈光使這一切都成了金色*的琥珀,像黃昏時刻一樣綿軟而又神秘。
在黃昏中,倫勃朗隻需瞬間便勾畫出窗棂或井上的轱辘。
每一層樓上,一縷金光映在地毯上,展露出落日的餘晖和起居室的窗戶。
我自忖,剛才我看見的少女是否住在巴爾貝克,她們會是何許人氏。
欲念這樣朝着自己選擇的一個小部落人群而去的時候,一切可能與這個小小的部落有關系的人都成了動情的原由,然後又成了夢幻的原由。
我曾經聽見一位太太在海堤上說:”她是小西莫内的一個女友。
”那種肯定好事的神情就好像誰在解釋說:”他是小拉羅什富科形影不離的夥伴”一樣。
立刻,從聽到這件事的那個人臉上,你可以感到有一種強烈的欲|望,巴不得再仔細瞧瞧作為”小西莫内的女友”的那個受到如此厚愛的人。
肯定這是一種特權,大概不會賦予随便什麼人。
貴族階級是相對的,有些價值不高的小小縫隙,在那裡,一個家具商的兒子可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