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英國女家庭教師”,或是他一位女友的”英國女家庭教師”。
那人與賀加斯①《傑弗萊一家》中的肖像十分相像,面孔紅紅的,大概他最喜歡的飲料不是茶,而是杜松子酒。
他蓄着花白而濃密的唇髭,沒嚼完的嚼煙支出黑黑的一個彎鈎。
把唇髭又加長了一截。
走在他前面的小姑娘,與那一小幫少女中那個戴着馬球運動員式的黑色*女帽、面頰豐滿、面孔呆闆卻有着含笑的雙眸的那個十分相像。
此刻回家的這一個也戴着一頂黑色*馬球帽,但我覺得她比那一個更漂亮,她的鼻子線條更直,下部的鼻翼更寬,肉更多。
其實,那一個在我面前顯得是一個面色*蒼白而又傲氣十足的姑娘,而這一個則顯得是一個被制服了的孩子,面色*紅潤。
不過,由于她推着一輛一樣的自行車,也戴着一樣的鹿皮手套,我得出結論說,所見之差異可能是我所處的位置不同,情景不同所緻,因為不大可能在巴爾貝克還有面孔如此相似、短打扮中又集中了同樣特點的第二個姑娘。
她飛快地往我這邊掃了一眼。
此後的日子裡,當我又在海灘上看見這一小幫人,甚至以後我認識了組成這一幫的所有少女之後,我都從未敢絕對肯定,她們當中的哪一個–甚至在所有的人當中,與她最相像的那個推自行車的姑娘,就是我那天晚上在海灘盡頭、街角上看見的那個少女。
那個少女與我在這一幫子中注意到的那個,雖然差别不大,但畢竟是有些差别的。
①賀加斯(1697-1764),英國畫家,木刻家,生于倫敦。
其作品常具諷刺性*,他希望創造出一種性*格和風俗畫派。
其肖像畫《傑弗萊一家》畫的是律師傑弗萊,其妻及其二子女。
也有另一種”版本”,不是律師傑弗萊,而是傑弗萊将軍。
此處不知指哪一幅。
前些日子,我特别想那個高個子姑娘。
但從那天下午開始,便是那個持高爾夫球棒,推想她是西莫内小姐的這個姑娘重又攪得我六神無主了。
她與别人在一起時,常常停下腳步,迫使她的女友們–看上去她們對她很尊重–也中止行進。
我現任眼前仍然浮動着她停下腳步,馬球帽下閃光的雙眸,這身影映在大海在她身後為她構成的屏幕上,她與我之間,隔着透明的碧藍的空間和自那時以來流逝了的時間。
這面龐的第一個影像,在我的記憶中非常單薄,我向往着、追尋着,後來又将它遺忘,然後又找到了它。
自耶以後,我常常将這面龐映在往昔上,以便面對一個在我房間裡的少女時,心中可以這樣暗想:”就是她!”
可是,我最想結識的,可能還是那個面色*如繡球花、有綠色*眸子的姑娘。
何況,不論哪一天我更希望見哪一個,即使沒有這一個,其餘的姑娘也足以使我心情激蕩。
我的欲|望,即使這一次基本撲在這個身上,下一次又基本撲在那個身上,但是仍像第一天我那模糊的視覺一樣,我的欲|望繼續将她們聚集在一起,繼續将她們當成一個單獨的小世界。
一個共同的生命使這個小世界活躍起來,大概她們也企望構成這個單獨的小世界吧!如果我成了其中一個的男友,我大概就能進入–就象一個細膩的異教徒或一個小心謹慎的基督徒到了蠻夷之中–一個令人更加年輕的圈子裡去。
這個圈子洋溢着健康,無意識,肉欲,狠毒,非智性*和快樂。
我向外祖母講述了與埃爾斯蒂爾的匆匆一晤,她為我能從埃爾斯蒂爾的友情中得到各種精神收獲而感到高興,認為我到此刻尚未去拜訪埃爾斯蒂爾,既荒謬絕倫,又對人缺乏熱情。
可是我一心隻想着那一小幫子,對于這些少女何時從海堤上經過沒有把握,我不敢遠離。
外祖母對我衣冠楚楚也大為驚訝,因為我突然想起了直到那時一直扔在箱底的禮服。
我每天更換一件,不重樣,甚至給巴黎寫了信,讓他們給我寄新帽子和新領帶來。
在巴爾貝克這樣的海濱休養勝地,如果一位美麗少女,一個賣海鮮、糖果或鮮花的女郎,其面龐在我們的心中用鮮豔的色*彩描繪出來,對我們來說每天從清晨開始,便成為在海灘上度過的那些遊手好閑而又陽光普照的日子的目标,生活便增加了極大的魅力。
這樣的日子雖然無事可幹,象某些工作日一樣輕松,但是給引到了某個方向上,受到了磁鐵的吸引,朝某一即将到來的時刻稍微翹起了一點,這就是人們一面買油酥餅、玫瑰花、菊石,一面由于在一個女性*面孔上見到了猶如純潔地撒在一朵花上的鮮豔色*彩而興高采烈的時刻。
但是,首先,這些小商販,人們至少可以與她們講話,這便免得用想象去建造簡單視覺向我們提供的方面以外的其他各方面,去重新創造她們的生命,去誇大她們的魅力,如在一幅肖象畫面前那樣。
特别是,正因為跟她們講話,便可以得知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刻,可以再次見到她們。
可是就那一小幫少女而言,對我來說,卻絕非如此。
她們的習慣,我不知曉。
某些日子,不見她們的蹤影,不知道她們不出現是何種原因。
我便想找出一個規律,是否她們不出現有固定的時間,是否隻能每兩天看見她們一次,或者是與天氣如何有關,抑或是否有些日子就永遠也見不到她們。
我事先将自己想象成她們的朋友,并且對她們說:”哪天哪天,你們不在嗎?”
“哪,對,那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我們從來是不來的,因為……”我還想尋找一個答案,即:如果知道凄涼的星期六,怎麼玩命也沒有用,你盡可以在海灘上東奔西竄,坐在點心鋪子門前,裝作吃奶油糕點,走進稀奇小玩藝兒商店,等待洗海水浴時刻到來,音樂會開始,漲潮來到,日落,夜幕降臨,反正看不見心中向往的那一小群人,是否事情就同樣簡單呢?
那要命的日子,可能一個星期内不隻是重來一次。
可能不一定非在星期六降臨。
可能某些氣候條件對此也有影響,抑或與氣候條件完全無關。
對于陌生世界表面上這些不規則的運動,必須收集多少耐心卻絲毫不平靜的觀察的資料,才能肯定自己沒有為巧合所捉弄,肯定我們的估計不會錯,才能對這激動人心的天文現象歸納出确切的規律來啊!這可是通過痛苦的體驗換來的呀!有時我想起與今天相同的那個星期幾沒有看見她們,心中暗想,她們,我以為有些規律決定着這些星宿要返回了,我算出來這天應是一個黃道吉日,可是她們竟沒出來。
我會不會看見她們,這還是沒有把握的事情中的第一件。
還有一件更嚴重的沒有把握的事情,那便是我以後會不會與她們重逢,因為我完全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要動身到美國去或返回巴黎。
這便足以叫我開始愛上她們了。
對一個人是可以有口味的。
但是要讓作為愛情前奏的那種悲哀,感到無法彌補,焦躁不安一發而不可收,則必須有”不可能”這個危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