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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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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必須歸去了。

    我送埃爾斯蒂爾回别墅,突然,有如梅非斯托非勒斯驟然在浮士德面前顯現,在大街的盡頭–有如與我的氣質截然相反的氣質和幾乎野性*而又殘酷無情的生命力非真實而又魔鬼般地具體化了,而我那多病之軀、病态的敏感以及過度的動腦子正缺少這樣的生命力–出現了精靈的幾顆斑點,人們絕不會将這些精靈與其它東西相混淆,出現了少女植蟲類群體的幾顆孢子。

    她們裝作沒有看見我,但是毫無疑問,正在對我進行冷嘲熱諷的評頭品足。

    我感覺到她們與我們勢必相遇,不可避免,也感到埃爾斯蒂爾就要叫我,便象一個泳者看到浪峰即将襲來那樣轉過身去。

    我驟然停步,任憑我那位鼎鼎大名的同伴繼續向前,我則留在後頭。

    當時我們正走過一家古玩店前,我朝古董商的櫥窗俯下身去,似乎這櫥窗突然吸引了我。

    我裝作不在想這些少女,而能夠想别的事,頗為得意。

    而且我已經隐約知道,待埃爾斯蒂爾呼喚我以便将我介紹給她們時,我會露出詢問的目光。

    那目光流露出的不是驚異,而是希望裝出的驚異–每個人都是蹩腳的演員,或者說,每個人身邊的人都是善于根據外表判斷性*格的人–我甚至會用手指指着胸脯問:”您是叫我嗎?”并且一溜小跑奔過去,乖乖地低着頭,臉上冷冷地掩藏起煩躁,因為我正在聚精會神欣賞占老的瓷器而被打斷,要把我介紹給我并不希望認識的人。

     這時,我打量着櫥窗,等待着埃爾斯蒂爾呼喚我的名字,恰似等待一顆期待已久而又沒有殺傷力的子彈打到我身上這樣的時刻到來。

    确信一定會把我介紹給這些少女,結果不僅是叫我裝出對她們毫不在意的樣子,而且要感受到毫不在乎。

    既然結識她們的快樂已經不可避免,這種快樂反而受到壓抑,縮小,反而沒有與聖盧談話,與外祖母一起進晚餐,在附近郊遊那麼令人愉快了。

    有些人大概對古迹不大感興趣,後來由于與這些人關系微妙,我不得不錯過一些郊遊的機會,我非常遺憾。

    此外,使我即将得到的快樂大大遜色*的,不僅是來得這樣突兀,而且是這樣前後不相連貫。

    有些規律與流體靜力學規律一樣準确,使我們頭腦中按固定順序形成的形象保持着層次。

    可是,事件突然在眼前出現,便打破了這些規律。

     埃爾斯蒂爾就要叫我了。

    而我在海灘上、在房間裡所設想的與這些少女的結識,完全不是通過這樣的方式。

    即将發生的,是另外一件大事,我思想毫無準備。

    從這件大事中,我既認不出我的向往之情,也辨别不出這向往的目标。

    我幾乎後悔與埃爾斯蒂爾一起出來了。

    特别是,我本來以為會感受到的快樂,現在反倒因為肯定再沒有任何障礙可以剝奪這種快樂,而大大縮小了。

    我下定決心扭過頭去,見埃爾斯爾蒂站在距這些少女幾步開外的地方正與她們說再見時,根據彈力定律,這種快樂便又整個恢複了其高大的形象。

    距他最近的那個少女,大大的臉兒,雙眸熠熠生輝,面孔好似一塊大蛋糕,上面還給天空留了點位置。

    她的雙眸,即使目不轉睛,也給人以動态的感覺,正如狂風怒吼的日子,雖然肉眼看不見空氣,卻能感覺到它在空中流動的速度。

    有一瞬間,她的目光與我的目光相遇,好似暴風雨日子裡天上那風馳電掣的烏雲挨近了一塊行進速度不那麼快的雲朵,與這塊雲朵擦肩而過,觸着了它,又超過了它。

    但是,它們互不相識,各自遠去。

    我們的目光也是如此。

    有一瞬間,你對着我,我對着你,但是,誰也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天國對将來來說蘊含着什麼承諾,什麼威脅。

    隻是在她的目光并沒有減緩速度正好從我的目光下經過時,那目光輕輕遮上了一層薄霧,有如明朗的月夜,風兒卷走了月亮,一塊雲彩将月亮遮住時,有一瞬間,月光便被迷霧遮掩,然後很快又顯現出來。

    埃爾斯蒂爾并沒有叫我,就已經離開了這些少女。

    她們從一條街斜穿過去,埃爾斯蒂爾向我走過來。

    一切都錯過了。

     我曾經說過,那天,在我眼中,阿爾貝蒂娜與以前不同,而且我似乎覺得她一次一個樣。

    在那個時刻,我感覺到,一個人外表、肥瘦、身長的某些改變,也可能來自這個人與我們之間某些狀況的變化。

    在這方面,起作用最大的因素是信還是不信(那天晚上,我先是堅信就要與阿爾貝蒂娜結識,後來這種堅信又煙消雲散。

    幾秒鐘之間,在我眼中,先是将她變得無足輕重,繼而又變得寶貴無比。

    幾年以後,先是堅信阿爾貝蒂娜會忠實于我,後來這種堅信又消失,也引來相似的變化)。

     當然,在貢布雷,根據不同的時間,根據平分我的最敏感之處的兩大方式,我進入哪一種,我早已感受過不在母親身邊那種痛苦會縮小抑或是增大。

    整個下午,母親就象紅日高照時誰也感覺不到的月光。

    夜幕一降臨,便隻有她占據我這顆惶惑不安的心了。

    那時,就連新近的往事也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

    歐也妮·葛朗台 但是那一天,當我看到埃爾斯蒂爾沒有呼喚我,正在離開那些少女時,我又明白了;一種快樂或一種憂傷,在我們眼中,其程度變化不同,也可以不僅僅源于兩種狀态的轉換,而是由于肉眼看不見的信仰移位。

    例如這種看不見的信仰可以使我們視死如歸,因為這種信仰為死亡撒下了脫離實際的光輝。

    也是這種信仰使我們對赴一次音樂晚會看得很重。

    可是,一宣布我們就要上斷頭台,音樂晚會立刻就失去了魅力,籠罩着晚會的信仰便會突然消失了。

    這種相信不相信所起的作用,頭腦中某些東西對此真是明明白白,那就是意願。

    但是,如果理性*、感性*繼續無視這種作用,那麼意願再明白也沒有用。

    理性*和感性*認為我們想離開一個情婦,隻有我們的意願知道我們的心還系在她身上。

    在這種時候,理性*和感性*是值得信賴的。

    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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