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對不起”,一面點燃一支雪茄,那樣子似乎是請求對方允許自己一面聊天一面結束一件要緊的工作。
因為他從來無法”待在那兒什麼事都不幹”,雖然他實際上從來什麼事都不幹。
完全無所事事,到最後與辛勞過度會産生同樣的效果,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在身體和筋骨上,都是如此。
奧克達夫那沉思默想的前額遮掩着他從來不動腦筋的事實,盡管神情安詳,最後還是使他毫無效益地渴望思考。
這種渴望使他深夜難以成眠,正如一位勞累過度的玄學家也會難以入睡一樣。
我以為,如果我認識這些少女的朋友,就會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她們,于是立刻準備要求将我介紹給奧克達夫。
奧克達夫嘟哝着”我暈暈乎乎的”走了。
他一走,我便對阿爾貝蒂娜談了上述想法。
我希望這樣她會牢記在心,下次就會這樣做。
“可是,”她大叫起來,”我不能将你介紹給一個小白臉!這地方,這種人多得很!他們無法跟你談話。
這一位玩高爾夫球很棒,如此而已。
我很清楚,他絲毫不是你這種人。
”
“你這樣抛下你的女友們,她們該埋怨了,”我對她說,心中希望她會向我提議與她一起去追她們。
“不會的,她們根本不需要我。
”
我們與布洛克走個頭碰頭,他對我機智地意味深長地笑笑。
見到阿爾貝蒂娜,他又有些難堪。
他不認識阿爾貝蒂娜,或者至少是隻聞其名而”未見其人”,他作了一個僵硬的叫人讨厭的動作,将頭朝衣領方向低了下去。
“這個怪物叫什麼名字?”阿爾貝蒂娜問我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跟我打招呼,既然他并不認識我。
所以我沒還禮。
”
我來不及回答阿爾貝蒂娜的話,布洛克已經直沖我們走過來了。
基督山伯爵
“請你原諒我打斷你的話,”他說,”我想告訴你,明天我到東錫埃爾去。
我不能再等,再等就不禮貌了,聖盧-昂-布雷對我不知已經怎麼想了呢!我通知你,我坐兩點鐘的火車去。
請你安排。
”
我這時一心想着再與阿爾貝蒂娜見面并設法結識她的那些女友。
東錫埃爾,她們并不去;我去了,回去時已經錯過了她們到海灘上去的時刻。
所以我覺得東錫埃爾簡直是世界的盡頭。
我對布洛克說,我不能去。
“那好,我自己去。
我要引阿魯埃老爺①兩句可笑的亞曆山大體詩,對聖盧說:
你要知道,我的義務不取決于他的義務。
如果他願意,他不盡義務好了。
但我應盡我的義務。
這樣以便引誘他的教權主義。
”
①阿魯埃為伏爾泰之本姓。
但這幾行詩并非伏爾泰所作,而是高乃依,為其劇本《波利耶克特》中女主角波莉娜之台詞。
布洛克在這裡暴露出他既”學究氣”–因為他稱伏爾泰為”阿魯埃老爺”,又很無知–将高乃依的詩句安到伏爾泰頭上。
“我承認他是相當漂亮的小夥子,”阿爾貝蒂娜對我說,”可他真叫我讨厭!”
我從未想過布洛克會是美男子。
不過他确實是。
他的頭有些鼓,鼻子有鷹鈎,神情非常高雅,又顯出對自己的高雅十分自信的樣子,他的面部叫人看上去很舒服。
但是他不會讨阿爾貝蒂娜喜歡。
說不定這是由于阿爾貝蒂娜的缺點所緻,由于這一小幫子人生硬,無動于衷,由于她們對凡是小圈子以外的東西全很粗暴的緣故。
後來,我給他們作介紹時,阿爾貝蒂娜對布洛克的厭惡有增無減。
布洛克屬于某一階層,在那個階層裡,一方面對上流社會任意诽傍,一方面對一個”雙手幹幹淨淨”的人應該有的良好舉止又表示出充分的尊重,結果在二者之間來了個特别的妥協,既有别于上流社會的舉止,又不管怎樣,總是顯出一種特别可憎的交際客套。
人們将他介紹給别人時,他彎腰鞠躬,既帶幾分懷疑地微微一笑,又帶着過份誇大的恭敬。
如果對方是一位男子,他總是說:”先生,很榮幸。
”那嗓音似在嘲笑自己道出的話語,同時又意識到這嗓音屬于一個并非粗野的人。
這第一秒鐘用在一個他既遵守又加以嘲笑的習慣上(就像他一月一日時說:”我祝您一年稱心如意”一樣),然後他露出機敏而狡猾的神情,并”高聲道出很微妙的事情”。
這些事情常常飽含真理,但是叫阿爾貝蒂娜”受不了”。
那第一天,我對她說他叫布洛克時,她便大叫起來:
“我可以打賭,他是個猶太鬼。
裝出彬彬有禮的德行,正是他們那一套。
”
此外,布洛克後來大概又以另外的方式叫阿爾貝蒂娜惱火。
正如許多知識分子一樣,他不會将簡單的事情簡簡單單地說出來。
他為每一事物尋找一個講究的形容詞,然後又大而化之。
這叫阿爾貝蒂娜十分讨厭,她不大喜歡别人管她的事,也不喜歡她扭傷了腳,安安靜靜呆着的時候,布洛克說的那句話:
“她坐在長椅上,但是作為普遍現象,她不停地同時來往于隐隐約約的高爾夫球和普普通通的網球之間。
”這無非是”文學手法”而已。
但是阿爾貝蒂娜感到這會在她與一些人的相處中造成困難。
她拒絕了那些人的邀請,說她動彈不了。
正因如此,這便足以叫她讨厭那個說出這些話的小夥子的面孔和嗓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