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爾貝蒂娜分手,相互許下諾言要一起出去遊玩一次。
我與她談過了話,但是不知道我的話語落在何處,不知道我的話語起什麼作用,仿佛不知道我是否将石頭扔進了無底的深淵一樣。
一般來說,傾聽我們話語的對象,用他從話語要旨中提煉出的意義來充實這些話語,而這個意義與我們賦予這些話語的意義又很不相同。
這是日常生活不斷向我們揭示的一個事實。
更甚之,如果就在一個人的身旁,而我們對這個人所受的教育覺得無從想像(如阿爾貝蒂娜所受教育之于我),對他的愛好,讀的書,作人原則都不了解,我們就不知道,是否我們的話語會在他身上喚起某種感覺,這與要在動物身上喚起某種感覺更為相似,因為對動物,還是可以叫它們明白某些事情的。
因此,設法與阿爾貝蒂娜交往深厚起來,在我看來,似乎是與未知數接觸,如果不說是與不可能接觸的話。
這似乎是與馴馬一樣艱難,與養蜂或栽種薔薇一樣叫人費勁的事。
幾小時以前,我還以為阿爾貝蒂娜以後隻會對我的招呼遠遠應答。
剛才我們分手時已經作出了一起出遊的計劃。
我在内心裡向自己許下諾言,以後再遇到阿爾貝蒂娜時,我要對她更大膽一些。
我要對她說什麼,甚至(既然我完全得到她大概很輕佻的印象)要向她要求什麼快樂,我全都提前訂出了計劃。
但是人的思想,象花草,象細胞,象化學原素一樣,是可以受影響的。
如果将思想深入環境之中,那麼改變思想的環境,便是情境,一個新的環境。
當我再次和阿爾貝蒂娜在一起時,由于她的在場這個事實本身,我便與平時不同了,結果我對她說的話與我事先計議中的話完全不是一回事。
然後,我回憶起那發炎的太陽穴,我又自問是否阿爾貝蒂娜會更欣賞另一種殷勤,她會明白那是不圖什麼的殷勤。
總而言之,在她的某些目光,某些微笑面前,我感到尴尬。
這些目光、微笑既可以意味着作風輕浮,也可以意味着一個天性*活潑但秉性*正直的少女的快活。
臉上同一個表情,語言上同一表達方式,可以具有不同的含義,我簡直就象一個學生面對拉丁文翻譯練習的重重困難一樣猶豫不決。
那一次,我們幾乎立刻就遇到了那個高個子的姑娘。
她叫安德烈,就是從首席審判官身上跳過去的那個女孩。
阿爾貝蒂娜不得不将我介紹給安德烈。
她這位女友雙眸極為清澈明亮,仿佛在綠蔭遮掩的一套房間裡,從一扇敞開的門走進面向陽光和陽光普照的大海那綠瑩瑩的反光的一間卧房一樣。
五位男士走過去,自從我來到巴爾貝克,經常看見他們,非常面熟。
我心裡經常琢磨他們是什麼人。
三劍客
“他們不是很闊的人,”阿爾貝蒂娜現出蔑視的神情冷嘲熱諷地對我說,”那個染頭發的小老頭,帶黃手套,長得還可以,是不是?他很會作怪相,他是巴爾貝克的牙科醫生,人很正直。
那個胖子,是市長。
不是那個小矮胖子。
那小矮胖子,你大概見過,他是舞蹈教師。
他長得怪難看的,對我們很受不了,因為我們在遊藝場大吵鬧,不是把椅子弄壞了,就是想不用地毯跳舞什麼的,所以他從來不讓我們得獎,雖然隻有我們會跳舞,牙科醫生是個正直的人,我本應該跟他們打個招呼好氣死那個舞蹈教師。
可是不行,因為還有德·聖克瓦先生和他們在一起,這個聖克瓦先生是董事長,出身于貴族家庭,可是為了金錢,這個家庭和共和黨站到一邊去了。
沒有哪一個正直的人和他打招呼。
由于内閣的關系,他認識我叔叔。
但我家其餘的人都不理睬他。
那個穿風雨衣的瘦子,是樂隊指揮。
怎麼!你不認識他?他彈琴簡直是仙樂。
你沒去聽CavalleriaRusticana①。
啊!我覺得那真是盡善盡美!他今晚還舉行音樂會,可是我們不能去,因為今晚的音樂會是在市zheng府大廳舉行。
和遊藝場沒關系,但在将基督象摘走了的市政大廳,如果我們要去,安德烈的母親說不定會氣得中風的!你會對我說,我的姨父也在zheng府中任職嘛!可是,那有什麼辦法?姨母就是姨母。
并不因此我就得喜歡她!她從來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把我甩了。
真正給我當對親,而且具有雙倍功德的,倒是一位女友,因為她與我一點親戚關系也沒有,我就象愛母親一樣愛她。
以後我給你看她的照片。
”
①意大利文:《鄉村騎士》。
這是意大利作曲家瑪斯卡尼的作品。
普魯斯特在此突出阿爾貝蒂娜對意大利歌劇的熱衷,以顯現其趣味不高,因當時法國的高等人物對意大利歌劇一律嗤之以鼻。
有一陣,高爾夫球冠軍和玩巴卡拉紙牌戲的奧克達夫走過來和我們說話。
我以為發現了我們之間有一種關聯,因為從談話中我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