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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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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結識,這給我的心靈帶來了平靜。

    這種平靜尤其可貴。

    我的朋友對外祖母和我那樣殷勤倍加,外祖母很想向他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心情。

    我告訴過外祖母,說聖盧對普魯東極為欽佩。

    這倒叫她有了一個主意,便吩咐将她從前購買的這位哲學家的許多親筆書信送來。

    這些東西到的那天,正是聖盧動身的前夕,他前來旅館觀看。

    他貪婪地閱讀了這些書信,恭恭敬敬地用手撫摸每一頁紙,極力将每一個句子牢記在心。

    然後他起身告辭,請我外祖母原諒呆了這麼久。

    就在這時,他聽到外祖母回答他道: “用不着,拿走吧,這是給你的。

    我吩咐人送到這裡來,為的就是要送給你。

    ” 他不禁喜形于色*,并不比對一種不以意志為轉移的身體狀況更能控制自己。

    他滿面通紅,好像剛剛受了處罰的一個孩子。

    他一再道謝,并極力(并未做到)控制激蕩全身的喜悅心情。

    我外祖母見他如此這般控制自己,更為感動。

    可是聖盧一直擔心自己沒有表達出應有的感激之情,第二天,他乘坐當地的小火車返回他所在的部隊駐地時,還将身子探出車窗外,請求我原諒。

    實際上,他的駐地并不遠。

    他本來想坐馬車去。

    他晚上還要回來,并不是一去不複返時,常常坐馬車。

    但是這一次,必須将許多行李放進車廂。

    他覺得坐火車走更簡單些。

    在這件事上,他采納了站長的意見。

    他征求站長意見時,那站長說,馬車或者小火車,”幾乎意義不清。

    ”可他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幾乎相當”(總而言之,這與弗朗索瓦絲說”這差不多是一回事”所表達的意思差不多)。

    ”好吧,”聖盧作出結論說,”我就坐這九曲十八彎的小鐵路火車走吧!” 我若不是病魔纏身,也會坐上小火車,一直把我的朋友送到東錫埃爾的。

    我們呆在巴爾貝克車站的時間裡–小火車的司機不緊不慢地等一些姗姗來遲的朋友,他們不來,他是不想開車的。

    同時他也不緊不慢地喝着清涼飲料–我答應每周至少去看他數次。

    布洛克也到車站來送行–聖盧很讨厭。

    聖盧見我們這位同學聽見了他要我到東錫埃爾去吃午飯,吃晚飯,去住,最後也對他說: “如果你哪天下午湊巧路過東錫埃爾,我又有空,你可到司令部來找我。

    不過,要說有空嘛,我幾乎從來就沒空。

    ”口氣極為冷淡,使命是糾正發出邀請時那迫不得已的熱情,防止布洛克對邀請認真對待。

    可能羅貝爾也擔心,如果我一個人,我不會去。

    他以為我與布洛克的交情要勝過我自己之所言,這樣就叫我能有一個同路的夥伴,一個帶動人。

     我真怕這種口氣、這種一面邀請一面又勸人家不要來的邀請方式會使布洛克不快,覺得聖盧幹脆什麼都不說也許還更好些。

    可是我錯了。

    火車開走以後,我和布洛克一起離開車站,一直走到我們必須分手的兩條大街交叉處。

    一條大街通旅館,另一條通向布洛克家别墅。

    整個這段路上,布洛克一直不停地問我,我們哪一天到東錫埃爾去,因為”聖盧對我那麼好”,如果不應邀前去,他未免”太感情粗糙”。

    我很高興,他竟然沒有發現,那邀請是用怎樣毫不迫切、勉強算得上彬彬有禮的口氣發出的。

    或許他還沒有不高興到那種程度,還願意裝作沒有發現。

    不過我還是為他着想,希望他不要立刻去東錫埃爾,以免成為笑柄。

    但我又不敢向他表明聖盧遠不如他那樣追不及待,也不敢給他出個主意。

    那主意隻會使他不快。

    他真是太迫不及待了。

    雖然他這類缺點完全可以由一些傑出的優點來補救,換上更内向的别人,是不會有這些缺點的。

    但他這樣的冒昧,确實叫人惱火。

    照他說,我們這個星期之内非去東錫埃爾不可(他說”我們”,我想,他有點指望我去,好給他去當借口)。

    整整這一路,走到綠樹掩映的體育場前,走到網球場前,走到市zheng府前,走到賣海鮮的小販前,他都停下來,求我定一個日子。

    我不幹。

    他離開我時,生氣了,對我說:”請便吧,先生。

    不管怎麼樣,我不得不去,既然他請了我。

    ” 聖盧特别擔心對我外祖母感謝得不夠。

    第三天我收到他一封信。

    在這封信裡,他再次委托我向外祖母緻謝。

    這封信是從他駐防的城市寄來的,在信封上郵局蓋上了郵戳,上有那個城市的名稱。

    這封信似乎向我飛奔過來,對我說,在路易十六騎兵團軍營的四堵牆内,他思念着我。

    信紙上印着馬桑特的家徽,我從上面分辨出一頭雄獅高踞于一花環之上,花環下方由一頂法蘭西元老帽構成圓形。

     “旅途順利,”他在信中告訴我,”一路閱讀在車站上購買的一本書。

    這本書的作者叫阿費德·巴麗納①(我估計這位作者是俄國人,一個外國人能寫得這麼好,我覺得真了不起。

    告訴我,你對此書如何評價吧!大概你很熟悉,你是無書不讀的淵博學者)。

    我現在又回到這粗俗的生活中。

    唉!我覺得在這裡自己簡直是被流放。

    我留在巴爾貝克的一切,在這裡是沒有的。

    在這種生活中,我找不到任何溫馨的回憶,任何智慧的魅力。

    你一定會蔑視這樣的生活環境,不過這種生活也并非沒有任何動人之處。

    自我上次離開這裡以來,我好像覺得一切都變了樣。

    因為在這期間,開始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時代,也就是我們的友誼所開始的時代。

    我希望這個時代永遠不要結束。

    我隻向一個人談到這個時代,談到你,這個人就是我的女友。

    她出我意料地來到我身邊,我們一起度過一個小時。

    她很希望與你結識,我想你們一定會談得很融洽,因為她也非常愛好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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