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如何了,而且她認為那不過是當地買的十分俗氣的碟子罷了。
這都無關緊要,反正在那香槟省灰濛濛的貢布雷,碟子上的商标依然鑲嵌着五光十色*的圖案,正如黑呼呼的教堂内寶石閃動的彩繪玻璃,正如我的房間裡黃昏時節那走馬燈上映出的影像,正如在車站和省屬鐵路的風景照前的印度金鈕扣和波斯丁香,正如在那外省老太太的-陰-暗住宅中我姨母那一套中國古瓷器一樣。
①列奧妮姨母的盤子每一打一套故事。
②這些均為《一千零一夜》中的名篇。
我躺在懸崖上,眼前隻見一片片草地。
草地上方,并不是基督教理論的七重天,而隻有兩重:一重較深–大海,高處的一重較淺。
如果我帶去了一件什麼小玩藝兒,能讨得女友中這一位或那一位的歡喜,她們會那樣驟然喜形于色*,一瞬間她們那透明的臉龐便變得火紅。
她們的嘴壓抑不住那歡喜,一定要讓那歡喜表現出來,于是便開口大笑。
我們品味着這種喜悅。
她們聚集在我的周圍,彼此的面龐相距不遠。
将一個個面龐分開的空氣勾畫出碧藍的小徑,有如園丁希望留些空隙,以便自己能夠來回走動而在玫瑰叢中辟出的小徑。
帶來的食物吃光了,我們就作遊戲。
直到那時為止,我一直覺得這些遊戲枯燥無味,有時甚至與”寶塔站崗”或”看誰先笑”一樣幼稚可笑。
但是,那個時刻,就是給我一個帝國,我也不會放棄這些遊戲。
這幾位少女的面龐仍然洋溢着青春初綻的光彩,我的年齡則已經超出這個。
這光彩在她們面前照亮了一切,恰似某些早期宗教畫家那酣暢的畫面,金色*的背景上最無關緊要的細節也從她們的生命中突出起來。
對這些少女中的大部份人來說,她們的面龐本身與黎明時那虛無缥缈的紅霞混成一體,真正的個性*尚未迸發出來。
人們見到的,隻是豔麗的色*彩,在這色*彩之下,還無法分辨出來幾年之後的輪廓會是什麼樣。
今日的輪廓中還沒有任何成份可算是最後定型,隻能算作與家庭中某一位己逝的成員暫時有些相像罷了,造物主已向這位去世的成員盡了此種紀念性*的禮節。
身體已經固定不變,再沒有什麼指望了,再不會向你許諾什麼令你喜出望外之處。
不久就會看到尚未顯老的面龐四周頭發脫落或者變白,就像在盛夏時節的大樹上看到已枯的樹葉一樣,已經毫無希望。
這樣的時刻會來得那樣飛快,這萬道霞光的清晨是這樣短促,以緻有人竟走到隻愛情窦初開的少女的地步。
這些少女的身體,象一塊寶貴的面團,尚在發育。
她們隻不過是一撮可塑物質,左右她們的轉瞬即逝的印痕随時都在塑造着她們。
簡直可以說,她們每個人都是直率、完整而又轉瞬即逝的表情相繼塑造而成的快活、少年老成、撒嬌、驚訝的小觀音。
一個少女對我們流露出的熱情關切,這種可塑性*會賦予它極度的豐富多采和極大的魅力。
當然,這種熱情關切對一位婦女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們不讨她喜歡的婦女,或者不讓我們看出我們讨她喜歡的婦女,在我們眼中,總有某種令人厭倦的千篇一律之處。
這種關切本身,從一定年齡開始,在因生存競争而變得線條生硬、變成永遠有武士氣概或出神入化一般的面孔上,再也不會帶來柔和的變化。
有的面孔,由于乖乖服從丈夫這種力量的反複作用,似乎已經不是女人的面孔,而是士兵的面孔了。
另一張面孔,受到母親每日心甘情願為子女作出犧牲的雕鑿,成了使徒的面孔。
又有一張面孔,經過多年的逆境和風暴成了一隻老海狼的面孔,隻有身上穿的衣裳能揭示她的性*别。
當然,我們愛這個女子的時候,對我們來說,一個女子的關切尚能在我們在她身邊度過的時光上撒播上新的魅力。
但是對我們而言,她不會是相繼變化前後不同的女子。
她的快活對一張不變的面孔而言,乃是外來之物。
而少年時代則在完全固體化之先,因此,人們在少女身旁有一種清新感。
觀看不斷變化的形狀,不斷形成不穩定的對比,就給人以清新感,使人想到大自然中各主要元素永不間斷的重新創造。
人們面對大海凝望不止的,正是這種永不間斷的重新創造。
我為這些女友的”環坐猜物集體遊戲”或”猜謎語”所犧牲的,還不僅僅是一次白日交際聚會,與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的一次散步之類。
有好幾次,羅貝爾·德·聖盧叫人告訴我,既然我不到東錫埃爾去看他,他可以請二十四小時的假,到巴爾貝克來看我。
每次我都寫信給他,叫他千萬不要這樣做,我的借口是我那天正好不在,我要同外祖母到附近什麼地方去走親戚。
他從自己的姑祖母那裡得知這是我的什麼親戚,扮演我外祖母角色*的到底是何人時,肯定對我看法不好。
不過,我不僅犧牲了交際活動的快樂,而且也犧牲了友情的歡樂,去選擇終日在花園中徜徉的快樂,大概沒有錯。
有這種可能性*的人–他們都是藝術家,這倒是真的,而我早就确信自己永遠也成不了藝術家了–也有義務為自己生活。
友情對你們來說,是對這種義務的支出,是放棄自我。
就連作為友誼表現形式的交談本身,也是非常膚淺的胡言亂語,令我們一無所獲。
我們可以閑聊上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