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戒指傳到了阿爾貝蒂娜身邊那個男孩的手裡。
我立刻撲上去,粗暴地掰開他的手,抓住戒指。
他隻好到圈子中央我原來的位置上去了,而我則取代了他的位置,坐在阿爾貝蒂娜旁邊。
幾分鐘以前,我看見這個小夥子的手滑到小繩上,随時都碰到阿爾貝蒂娜的手,我非常羨慕這個小夥子。
現在輪到我了。
可是我太羞澀,不敢去尋求這樣的接觸;太激動,體驗不到這樣接觸的滋味。
我感覺到的,隻有我的心在劇烈而痛苦地跳動。
有一陣,阿爾貝蒂娜會意地将她那豐滿而又粉紅的面龐朝我湊過來,佯裝手中握有戒指的樣子,以欺騙白鼬,防止他往戒指正在傳遞的方向看。
我立刻明白了,阿爾貝蒂娜目光中那暗示是指的這個把戲。
當我看見純粹為了遊戲的需要而佯作有一樁秘密、有一種默契的目光在她眼中閃爍時,我真是心慌意亂。
這秘密,這默契,在她與我之間并不存在。
但是從此時起,我覺得這似乎是可能的,而且覺得天堂一般甜美。
這個念頭激動着我,就在這時,我感到阿爾貝蒂娜的手輕輕壓在我的手上,她那撫慰人的手指滑到了我的手指下面。
我看到她同時向我眨眨眼睛,極力叫别人覺察不到。
頓時,直到此刻我自己尚看不清楚的一系列希望形成了:
“她這是利用遊戲叫我感覺到她很喜歡我,”我高興得上了天,想道。
就在這時,我聽到阿爾貝蒂娜惱火地對我說:
“快拿住啊,我遞給你遞了一個鐘頭啦!”
我的情緒立刻跌了下來。
我難過得癡癡呆呆,松開了小繩。
白鼬瞥見了戒指,朝她撲過來。
我不得不再次到圈子中央去,心灰意懶,望着那發瘋的圓圈繼續在我四周打轉。
所有的姑娘都與我開玩笑,诘問我。
為了應答,我隻好笑,可我一點也不想笑。
阿爾貝蒂娜卻不停地說:
“不想聚精會神就别玩!成心叫别人輸,就别玩!安德烈,以後咱們作遊戲的日子再不請他了,不然我就不來了。
”
安德烈超然遊戲之上,仍在唱着那首《美林》。
羅斯蒙德見樣學樣,也并無堅定信念地接着唱起來。
安德烈想轉移一下阿爾貝蒂娜的責備,對我說:
“你那麼想看的克勒尼埃景色*,就離這兒幾步遠。
來,我領你從一條美麗的小路一直走過去,讓她們這些瘋子去裝八歲小孩吧!”
安德烈對我極好,于是路上我對她談到似乎在阿爾貝蒂娜身上特有的、足以叫她愛上我的一切。
安德烈回答我說,她也很喜歡阿爾貝蒂娜,覺得她非常動人。
不過,似乎我對她女友的恭維并不令她開心。
忽然,在低窪的小路上,我停下了腳步,童年時代溫馨的回憶打動了我的心:從那經過修剪、閃閃發光、探到路邊的樹葉上,我認出了一簇山楂樹,可歎自暮春便落了花。
我的四周,蕩漾着從前瑪麗亞月①、星期日下午、已忘卻的信仰和失誤的氣息。
我真想抓住這氣息。
我停下腳步一秒鐘,安德烈懷着動人的預見,讓我與樹葉交談片刻。
①瑪麗亞月即三月。
我向樹葉詢問開花的情況,這些山楂樹的花與天性*活潑、冒失、愛俏而又虔誠的少女頗為相似。
“這些小姐早已經走了,”樹葉對我說。
漂亮朋友
說不定樹葉心裡在想,我自稱是這些花朵的摯友,可是看上去我對花兒的生活習慣并不怎麼了解。
是一位摯友,但是已經這麼多年沒有與她們重逢了,雖然曾經許下了諾言。
然而,正象希爾貝特是我與少女的初戀一樣,這些花朵也是我與花朵的初戀。
“對,我知道,她們六月中旬前後走,”我回答道,”但是見見她們在這裡住過的地方,我也很高興。
她們曾經到貢布雷我的卧房裡來看我,是我生病的時候我母親帶她們來的。
我們總是在瑪麗亞月的星期六晚上重逢。
她們也能到這裡來嗎?
“噢,當然啦!再說,人們對于在荒漠聖德尼教堂裡見到這些小姐看得很重呢!荒漠聖德尼教堂就是離這兒最近的教區。
”
“那麼,現在要看她們呢?”
“噢,明年五月以前是不行了。
”
“可以肯定她們明年一定會在這裡嗎?”
“每年都準時在這。
”
“隻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找得到這個地方。
”
“會的!這些小姐性*情那麼快活,隻有唱贊美詩的時候,才中斷笑聲。
你從小徑的盡頭就能分辨出她們的香味,絕不會錯!”
我追上安德烈,重又在她面前贊揚起阿爾貝蒂娜。
我那麼反複強調,我似乎覺得她不會不在阿爾貝蒂娜面前學舌。
可是我後來從來沒聽阿爾貝蒂娜說她知道這些事。
安德烈對别人心事的理解和待人之周到,要勝過阿爾貝蒂娜十分。
找到恰如其分的眼神、字句、動作、極為巧妙地叫人開心;一個感想,可能叫人難受,便吞進腹中;犧牲一小時的遊戲,甚至一個上午,一次遊園聚會(又顯出這不是一種犧牲的樣子)以留在心情悲傷的男友或女友身邊,向他(或她)表示她甯願陪他(或她)一個人而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