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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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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歸途中,從别的幾位少女身上放射出的光焰吞沒了阿爾貝蒂娜的形象,她的形象對我來說并不是唯一的存在。

    但是,正如白晝時月亮隻是形狀更具特點、更固定的一小片白雲,陽光一旦消失,月亮就顯示出其全部巨大威力一樣,待我回到旅館以後,從我心中升起并開始光芒四射的,便隻有阿爾貝蒂娜的形象了。

    我似乎驟然間覺得我的房間變了樣。

    當然,這房間早已不是第一天初來乍到的那個晚上那充滿敵意的房間了。

    我們不斷地改變着我們四周的住處,随着司空見慣免去了我們的感受,便将體現我們不自在感覺的那些有害的顔色*、空間和氣味各種因素都取消了。

    這個房間雖然對我的情感還起着相當大的作用,顯然已不再使我痛苦,而是給我以快樂了。

    它成了美好時日的釀造池,好象一個遊泳池,美好的時日使浸着陽光的一片蔚藍在泳池半人高的地方如明鏡般閃爍,陽光象熱量散射一樣看不見摸不着而又雪白一片,一度覆蓋了水中映出的、飛駛的一艘帆船。

    這房間也不再是欣賞繪畫的傍晚那純粹具有審美意義的房間。

    這是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以緻我已經視而不見了的房間。

    現在,我又開始對它睜大了眼睛,但是這一次,是從戀愛這個自私自利的角度出發了。

    我想,這傾斜的漂亮大鏡子,鑲着玻璃的華麗書櫃,如果阿爾貝蒂娜來看我,會使她對我看法不錯。

    我的房間作為我逃往海灘或裡夫貝爾之前在這裡過上一刻的過渡地點,對我又變成實實在在、十分寶貴、煥然一新了,因為我是以阿爾貝蒂娜的眼睛來觀看和欣賞室中的每件家具的。

     做環坐猜物遊戲以後過了幾天,我們外出散步。

    信步走去,走得太遠了,最後在梅恩維爾找到了兩輛有兩個座位的小”酒桶”車①。

    坐上這兩輛車能叫我們吃飯時回到家,大家真是高興極了。

    我對阿爾貝蒂娜已經愛得很強烈,其效果是,我先後向羅斯蒙德和安德烈提議與我同乘一輛馬車,而沒有一次提出讓阿爾貝蒂娜與我同坐一輛車。

    後來,我一面優先邀請安德烈或羅斯蒙德,一面用時間、路線、大衣這些次要問題的考慮,讓大家做出決定–似乎違背我的心願–最實在的辦法還是我與阿爾貝蒂娜同坐一輛車。

    對于她來陪我,我裝作勉強接受的樣子。

    可惜愛情總是傾向于要把一個人完全吸收進去,隻不過通過談話方式,任何人均無法食用。

    歸途中,阿爾貝蒂娜極盡熱情之能事。

    但是這毫無用處。

    待我将她送到家,留下我一個人,我感到非常幸福,卻比動身時對她更加渴望。

    我隻把剛才一起度過的時光看成是一個序曲,與此後一起度過的時光相比,其本身并無多大重要性*。

    然而它具有初次的魅力,一去不複返。

    我對阿爾貝蒂娜尚未提出任何要求。

    她可能已在想象我會要求什麼,但她并沒有什麼把握,可能設想我隻傾向于并無明确目的的男女關系。

    在這種關系中,我的女友大概會找到甜蜜的、富有期待的意外的浪花,這就是浪慢情調。

     ①輕型馬車,車棚低矮。

    要從後面鑽進車内,因而稱為”酒桶”車。

    
此後的一個星期中,我并不千方百計要見阿爾貝蒂娜。

    我佯裝作更喜歡安德烈。

    戀愛開始,人們希望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面前,仍保留着她會愛的陌生人形象。

    但是人們又需要她,又需要更多地接觸到她的關注,她的心,更甚于接觸她的肉體。

    在一封信中,人們無意地寫上一句惡言惡語,這将迫使那個無動于衷的女人向你要求一份熱情。

    愛情,按照一種必然有效的技藝,對我們來說,就是用雙向運動來擰緊齒輪系統,我們在這齒輪咬合之中,再也不能不愛,也再也不能被愛。

     别人去參加什麼白天的聚會,我把這個時間給了安德烈,我知道她因為高興,會為我犧牲這次聚會,她甚至會很煩悶地出于高尚情操而為我犧牲這幾個小時,為的是不讓别人和她自己産生什麼想法,認為她将相對說來屬社交性*質的快活看得太重。

    于是我安排每天晚上單獨和她在一起,倒不是為了叫阿爾貝蒂娜妒意大發,而是為了在她眼中提高我自己的威望,或者至少在告訴阿爾貝蒂娜我愛的是她,而不是安德烈時,不會降低自己的威信。

    這樣的話,我也不對安德烈說,擔心她會在阿爾貝蒂娜面前學舌。

    我與安德烈談起阿爾貝蒂娜時,故作冷漠。

    我上了她表面輕信的當,她對我的故作冷漠恐怕不會上當。

    她佯裝相信我對阿爾貝蒂娜無動于衷,佯裝希望阿爾貝蒂娜與我完美結合。

    實際上很可能正相反,她既不相信我對阿爾貝蒂娜無動于衷,也不希望我與阿爾貝蒂娜完美結合。

    在我對她說我并不将她的女友放在心上時,我的心裡隻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極力與邦當太太搭上關系。

    邦當太太在巴爾貝克附近小住幾天,阿爾貝蒂娜大概很快要去她家過上三天。

    當然,我不叫安德烈看出這個欲|望,我與她談起阿爾貝蒂娜的家庭時,是毫不在意的神情。

    安德烈那些明确的回答,倒顯不出她對我的誠懇有所懷疑。

    可是有一天,她對我冒出一句:”我正好看見了阿爾貝蒂娜的姨母。

    ”這是為什麼呢?當然,她并沒有對我說:”你那些似乎偶然說出的話,我理出個頭緒來了,我知道你一心想與阿爾貝蒂娜的姨母拉上關系。

    ”但在安德烈的頭腦中,顯然有這個想法,她認為向我隐瞞這個想法更好一些,而”正好”這個詞似乎就是與這個想法相聯系的。

    有些眼神,有些動作,雖然沒有邏輯的、理性*的形式,沒有直接為聽話人的智力而規劃的形式,但是這些眼神和動作會叫他理會到其真正的含義,正象人的語言在電話中先轉變為電,然後又轉化為語言為人所聽見一樣。

    這個”正好”就屬于這一家族。

    為了從安德烈的頭腦中抹去我對邦當太太感興趣的想法,我再談到這位太太時,不僅心不在焉,而且還帶有惡意。

    我說從前曾經見過這類瘋女人,但願以後不再遇到這種事。

    實際上正好相反,我千方百計要與她見面。

     我極力要埃爾斯蒂爾同意在邦當太太面前談起我,并且要我與她見一次面。

    但我沒有對任何人說我求埃爾斯蒂爾辦這件事。

    埃爾斯蒂爾答應讓我與她相識,但對我希望做這件事大惑不解,他認為這位太太是一個可鄙的、專門搞鬼的、既沒有趣味又貪圖錢财的女人。

    我想到,如果我見邦當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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