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一起度過今天晚上。
這個,我姨母一點也不會知道。
我去向安德烈告别。
好,一會兒見。
早點來,咱們時間好多一點。
”她又微微一笑補充一句。
聽到這些話語,我又回到愛希爾貝特以前的時代,回到我覺得愛情似乎不僅是一個外在的整體,而且可以實現的那個時代。
我在香榭麗舍大街看到的希爾貝特,與我獨自一人時在我心中重現的希爾貝特完全不同。
驟然間,想象的阿爾貝蒂娜,當我還不認識她的時候,我自認為在海堤上偷偷望着我的阿爾貝蒂娜,見我遠去現出不心甘情願回家神情的阿爾貝蒂娜,化成了真正的阿爾貝蒂娜,我每天見到的阿爾貝蒂娜。
我原來還以為她充滿資産階級偏見,對她的姨母特别直截了當呢!
我去與外祖母一起用晚餐,感到自己心中有一樁她不了解的秘密。
同樣,對阿爾貝蒂娜來說,明天她的女友們與她在一起,也不知道在我們之間剛剛發生的事。
當邦當太太吻她甥女的額角時,她根本不會知道在她們兩人之間還有一個我,甥女頭發梳成那個式樣,是為了讨我喜歡,而這個目的對所有的人都是秘而不宣的。
直到那時為止,我是那樣羨慕邦當太太,因為她的親戚也是她甥女的親戚;她為什麼人戴孝,她甥女也為什麼人戴孝;她到什麼親戚家走動,她甥女也要到什麼親戚家走動。
碰巧對阿爾貝蒂娜而言,我勝過她姨母本人。
在她姨母身邊時,她思念的會是我。
過一會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大清楚。
總而言之,這大旅社,這夜晚,在我看來已不再空蕩蕩,它們蘊含着我的幸福。
我打鈴叫來開電梯的人,以便上樓到阿爾貝蒂娜開的房間去。
房間是在山谷一側。
任何細小的動作,例如坐在電梯裡的長凳上之類,我都覺得那麼甘甜,都與我的心息息相通。
電梯借以上升的纜繩,走出電梯後還要邁上的幾級台階,在我眼中,隻是我的歡樂物化成了齒輪和階梯。
在這條走廊裡,我再走上兩、三步,就到了那個房間,那玫瑰色*的身體寶貴的精華就藏在那房間之中。
那個房間,即使會有甜美的事情在其中發生,過後仍會保持常态,對于不曉得内情的過客,這房間仍與其它所有的房間無異。
所有這些房間都将其中的物件變成了死不開口的見證,謹慎小心的心腹,神聖不可侵犯的快樂保管員。
從樓梯口到阿爾貝蒂娜房間的這幾步,任何人再也無法阻止的這幾步,我滿懷快樂、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仿佛投身于一個嶄新的環境中,似乎我每前進一步,都在緩緩地移動着幸福,同時又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強大無比的感覺,感到自己終于進入了本來一直就應該屬于我的遺産之中。
然後,我忽然想到,我不該有什麼懷疑,她要我待她上床之後前來的。
這再明白不過了,我高興得直跺腳。
路上碰見弗朗索瓦絲,差點把她撞倒。
我雙眸發亮向女友的房間跑去。
我見阿爾貝蒂娜躺在床上。
白襯衣展露出她的脖頸,改變了她面龐的比例。
也許是床,也許是感冒,也許是晚餐使她的面孔更加充血,更加顯得豔如桃李。
我想到幾小時之前在海堤上我見到的面色*,現在終于就要知曉這秀色*是什麼味道了。
她那兩條烏黑、卷曲的長辮,為讨我喜歡,已經完全解開,其中一條從上到下穿過面頰。
她微笑着望着我。
她身旁,窗戶裡,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山谷。
見到阿爾貝蒂娜裸露的脖頸和那勝過玫瑰的面頰,叫我那樣如醉如癡(也就是說,對我而言,現實世界再不是在大自然之中,而是投入了感覺的激流中,我幾乎控制不住),這一見便完全打破了在我體内運行的那個偌大、堅不可摧的生命與相比之下那樣弱不禁風的宇宙生命之間的平衡。
從窗戶上,我依稀望見山谷旁邊的大海,梅恩維爾最高幾處懸崖那隆起的-乳-房,月亮尚未升到中天的夜空。
比起我雙眸四周的絨毛來,我似乎覺得這一切扛起來都更輕一些。
我感到上下眼皮之間的絨毛已經膨脹起來,堅固結實,準備在其柔嫩的表面上舉起許多其它重物,全世界的高山峻嶺。
地平線這半球本身再也不足以填滿這絨毛天體了。
與脹滿我胸膛的這深深吸上的一口氣相比,造物主所能給我帶來的全部生命,在我看來已非常微弱,大海的呼吸在我看來已顯得那樣短促。
我向阿爾貝蒂娜俯下身去,想擁抱她。
此刻,就是死亡向我襲來,我也會毫不在乎。
更确切地說,我覺得那不可能,因為生命不在我身外,而在我身内。
此時如果有一位哲學家,闡述他的思想,說有一天,哪怕是遙遠的一天,我也要死去;大自然永恒的力量則仍會存活下去,在這大自然力量神聖的腳下,我隻不過是一粒塵埃;我死後,這些圓形的、隆起的懸崖,這大海,這月光,這天空還會在,我對他一定發出憐憫的一笑!這怎麼可能呢?世界怎麼能比我存在得更久,既然我并沒有迷失在世界之中,而是世界鎖在我心中,世界遠遠不能充滿我的心房,我感到自己心中還有位置,可以容得下許許多多别的珍寶,我會充滿蔑視地将天空、大海和懸崖扔在一個角落裡。
“快收場,不然我可打鈴了!”阿爾貝蒂娜見我向她撲去要親吻她,大叫起來。
但是我心裡,一個少女叫一個小夥子偷偷前來,安排得叫她的姨媽不知不曉,肯定不是為了什麼事都不幹;善于抓住時機的人,隻要有膽量,就能成功。
我當時處于那麼激動的狀态之中,阿爾貝蒂娜那圓圓的面龐,為内心的火焰所照亮,仿佛被通宵點燃的小燈所照亮,對我來說,是那樣有立體感,以緻在我看來它在模仿地球儀的轉動而轉動,如同米開朗琪羅的群像為靜止不動而又令人頭暈目眩的旋風所卷走一般①。
這個從未品嘗過的粉紅色*果子,聞起來是什麼味,吃起來是什麼味,我馬上就會知曉!就在這時,我聽到急促、延續而又刺耳的聲響。
阿爾貝蒂娜已經使足全身力氣拉了鈴。
①此處系指西斯廷教堂穹頂上米開朗琪羅所繪制之《創世紀》組畫。
從前我一直認為,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并不建築在對肉體占有的希冀上。
但是,那天晚上的嘗試所得到的結果,便是在我看來這種占有已不可能。
第一天在海堤上見到她,我就曾懷疑她是放蕩的女子,後來又經過中間的各種假設,我似乎已最終确認她是絕對潔白如玉的。
一星期以後,她從自己姨母家回來之後,冷冷地對我說:”我原諒你了,甚至為叫你難過而感到後悔。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