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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二部 在少女們身旁(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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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相反–尤其是就安德烈而言,常常是由于相當看重外表,希望如此而實際上并非如此的舉止,以緻第一次接觸便産生了幻想。

    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除了他們的外表,裝腔作勢,模仿他人,希望為人欣賞以外,還要加上言談、舉止的假象。

    有些厚顔無恥的人,殘忍的人,也不比某些善良的人,講義氣的人更能經受得住這種考驗。

    同樣,人們常常會發現一個以慈善聞名的人原來是一個虛榮的吝啬鬼,他大放厥詞,會叫我們把一個老老實實、充滿先入為主觀念的女孩想象成是梅薩琳娜①式的人物。

    我本來以為安德烈是健康而單純的姑娘,實際上她隻不過是一個尋求健康的人。

    安德烈認為許多人是健康的,事實并非如此,正如一個肥胖粗大、面孔通紅、身穿白色*法蘭絨上衣的關節病患者并不一定就是大力士一樣。

    因為某人顯示出來的健康而愛上了他,而他事實上隻不過是一個病人。

    這種病人隻從别人身上得到健康,就象某些星球借其它發光星體的光以及某些物體隻容電流通過一樣。

    有些情況下,這種情形對幸福并不是無關緊要的。

    ①梅薩琳娜為古羅馬皇帝克羅德的第五個妻子,以荒婬*、殘暴、奢侈而著名。

     這些都無關緊要。

    象羅斯蒙德和希塞爾一樣,安德烈畢竟是阿爾貝蒂娜的女友,甚至勝過羅斯蒙德和希塞爾,她與阿爾貝蒂娜共享生活,效仿她的舉止,以至第一天剛開始時,我分辨不出她們這個與那個來。

    這些少女是一枝枝玫瑰,其主要魅力是散布在海上,她們之間仍然保持着我與她們尚未相識時那種不可分離性*。

    那時,她們之中不論哪一位出現,都會叫我那樣激動,向我宣告那一小群已經不遠。

    現在依然如此,看見其中一個人,便使我感到快樂。

    這快樂中含有見到其他人随她出現或過一會來與她會齊的快樂的成份。

    即使其他人這一天不來,還有談論她們的快樂,知道别人會告訴她們說我在海堤上的快樂。

    至于這成份究竟占多大比例,我就說不上來了。

     這已經不再單純是初來時期的那種吸引力,而是真正在愛情上的三心二意,在她們每個人之間猶豫不決,顯然她們每個人都可以代替另一個人。

    我最大的悲哀,并不是這些少女中我最喜歡的一個抛棄了我,而是我無法做到立刻喜歡上哪一個。

    如果能做到,我倒可以将不清不楚地在所有人身上飄蕩的全部憂傷和幻想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即會抛棄我的那個人身上。

    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是在她的所有其他女友眼中,我會立刻威信掃地,是不是我會不知不覺地留戀她的所有其他女友,因為在那之前我對她們懷着一種集體性*的愛呢?政治家或演員對公衆也懷着這種集體性*的愛,他們得到公衆的厚愛之後,如果被丢在一邊,是無法自|慰的。

    我未能得到阿爾貝蒂娜的青睐,現在,哪一個少女晚上離開我時,對我說上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向我飛過一個意義不明的眼神,我便驟然希望從這個少女那裡得到這青睐。

    借助于這麼一句話,這麼一個眼神,我的沖動會一整天圍着她打轉。

     在她們那機靈活潑的面龐上,線條剛剛開始相對固定,足以叫人辨認出可塑的、飄忽不定的人像來,哪怕此後還要變。

    正因為如此,這種沖動就更加帶着肉欲成份在她們之間遊蕩。

    這些少女的面龐雖然彼此那樣不同,倒說不定能夠–重疊起來,她們的面龐長、寬方面的差異、遠遠比不上五官之間的差異。

    但我們對面龐的認識是非數學性*的。

    首先,這種認識并非從衡量每一部分開始,而是以某一表情,一個總體印象為出發點。

    以安德烈為例,溫和的雙眼,細膩的線條好像與細小的鼻子連接在一起,鼻子窄而細,有如畫出來的一條簡單的曲線,為的是叫分在雙眸中的微笑那高尚的意念能在一條線上得以繼續。

    她的秀發中也畫出一條同樣的細線,輕盈而幽深,有如風兒在沙上犁過而畫出的線條。

    這一點上,她大概受遺傳影響,因為安德烈母親那滿頭銀絲也完全是如此造型,這裡形成一塊凸起,那裡形成一塊凹陷,如同随着地形起伏隆起或下陷的白雪。

     自然,與安德烈鼻子那秀氣的線條相比,羅斯蒙德的鼻子似乎提供了寬大的平面,有如一座高塔聳立在寬大的底座上。

    一條無比細小的線條能構成極大的差異,面部表情便足以使人相信這差異是多麼大–一條無比細小的線條本身就能構成一個絕然特殊的表情,一個人的個性*–使這些面龐顯得彼此不會雷同的,還不僅僅是無比細小的線條和表情的特點。

    在我這些女友的面龐之間,面色*構成更深刻的區别,那原因倒也不在面色*為面龐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美。

    羅斯蒙德沉浸在撒了琉粉的玫瑰色*中,雙眼那發綠的光芒又作用于這玫瑰色*。

    安德烈雪白的雙頰從她烏黑的秀發中得到那麼多莊重高貴之氣。

    她們的膚色*是那樣不同,以緻我站在羅斯蒙德面前與站在安德烈面前,領略到的,是先後凝望生長在陽光普照之海濱的一株繡球與夜色*朦胧中的一株茶花時所得到的同樣的快樂。

    膚色*構成更深刻的區别,更主要地是因為通過顔色*這個新因素,線條之間無比細小的差别,無比擴大,平面的比例完全改變了。

    這個新的因素與配色*器一樣,是一個大發生器,或者至少可以說,是一個比例改變器。

    結果是,可能構造差異不大的面龐,視其為火紅的頭發、粉紅的膚色*之火或為不反光的蒼白光線所照耀而會變長或變寬,成了另外的面龐,如同俄國芭蕾①的道具,如果白天觀看,有時就是簡單的一張圓紙片。

    而巴克斯特②這樣的天才,視其将布景籠罩在肉紅色*或月光的光線之下,便可在一座宮殿的正面鑲上綠松石,或者使一座花園中孟加拉玫瑰柔和地盛開。

    我們認識面孔也是這樣,我們是以畫家身份仔細衡量面孔,而不是以土地測量員身份去衡量的。

     ①俄國芭蕾于1909年首次赴巴黎演出,普魯斯特非常欣賞。

    
②萊昂·巴克斯特(1866-1924),俄國畫家,為《火鳥》(1910),《達夫尼斯和克洛埃》(1912)等設計過布景。

    普氏與他見過面,對他的才華及和藹可親有深刻印象。

    
阿爾貝蒂娜及其女友們,情形均如此。

    某些日子,她身材纖弱,面色*發灰,神态抑郁,紫色*的半透明的光線下她的雙眸深處,如同大海有時呈現的顔色*,她似乎忍受着放逐者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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