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1)

首頁
    贈摯友萊翁·都德: 謹緻衷心的感激和敬意 馬塞爾·普魯斯特 第一卷 清晨,鳥雀唧唧啾啾的叫聲在弗朗索瓦絲聽來覺得沒有趣味。

    ”女傭”們說一句話都會把她吓一跳;走一走路都會使她受到驚擾,會使她猜想是誰在走動,因為我們搬家了。

    其實,在我們舊居的”七樓”,仆人們來回走動的聲音也不算小,但她熟悉他們,聽到他們走來走去的腳步聲感到非常親切。

    現在,即使是寂靜無聲,她也會覺得難以忍受。

    我們的舊居門窗朝着一條熱鬧的林蔭大道,而我們的新居所在的地區卻很幽靜,隻要有個過路人唱唱歌(哪怕歌聲非常微弱,遠遠聽來,也象管弦樂的主題曲那樣清楚),搬了家的弗朗索瓦絲聽了也會激動得流下眼淚。

    因此,雖然我曾嘲笑她為了不得不離開一幢”到處受到尊敬”的房子而内心憂傷(按照貢布雷的慣例,她在收拾行李時哭哭啼啼,口口聲聲說,到哪裡也找不到比我們的舊居更好的房子),但是,當我看到我們家的這位老女仆因為初次見面的門房沒有向她表示必要的尊敬而幾乎垂頭喪氣時(因為尊敬對她說來是不可缺少的精神營養),我就向她走了過去。

    我這個人雖不留戀舊東西,但也難适應新環境。

    隻有她才能理解我。

    自然,她的那個年輕的聽差決不會理解我的心情。

    他幾乎還不能算貢布雷的人。

    搬家,遷入新區,對他說來就象度假一樣,新鮮的事兒使他開心,有如作了一次旅行;他以為自己到了鄉下;他得了一次感冒,這就好似在沒有關嚴窗戶的車廂裡吹來了一股”穿堂風”,使他産生了一種見過世面的奇妙印象;他每次打噴嚏,都為找到了一份如此稱心的差事而高興,因為他一直盼望能遇上一個經常旅行的東家。

    因此,我沒有想去找他,而是直接去找弗朗索瓦絲了。

    我曾對搬家滿不在乎,甚至見她傷心落淚還嘲笑她,因此,當她見我愁眉不展時,便故意裝出冷冰冰的樣子,更何況她也和我一樣沉悶憂郁呢。

    神經過敏的人越是”敏感”,就越自私;他們隻許自己有痛苦,卻不讓别人在他們面前流露出半點不快。

    弗朗索瓦絲對她感到的痛苦,哪怕是最輕微的,都要一一仔細回味;要是我不高興了,她便故意扭過頭去,使我的痛苦得不到同情,甚至引不起注意。

    我剛想同她談我們的新居,她就把頭扭過去了。

    兩天之後,弗朗索瓦絲不得不回到我們剛搬離的房子去找幾件遺忘在那裡的衣服,她顯示了女人的變化莫測,回來後竟說,她在我們過去的那條街上差點兒沒給憋死,她這次回舊居實在感到”不得其所”,她從沒見過那樣不方便的樓梯。

    她還說,”即使回去可以當上皇後”,她也不回那裡去住了,哪怕給她幾百萬鈔票(反正這樣瞎說又不要她花錢!),我們新居的一切(也不過就是廚房和走廊)要比舊居”布置”得不知好多少。

    可那時,搬家後我的”燒”還沒有退,我就象剛吞下一頭牛的蟒蛇,感到自己痛苦地被一隻箱子撐得變了形,凸得我連看一眼都覺得吃不消。

    然而,寫到這裡,我該作個交待,我們的新居是蓋爾芒特府附屬建築中的一套單元房間。

    我們搬來這裡,是因為我的外祖母身體欠安,需要更潔淨的空氣,而這條理由,我們對她是避而不談了。

     我們把不可知給了名字,因而名字為我們提供了不可知的形象,同時,也給我們指明了一個實體,迫使我們把名字和實體統一起來,甚至我們可以動身去某個城市尋找一個為該城市所不能容納、但我們不再有權剝奪其名稱的靈魂。

    在這樣一個時代,名字不僅象寓意畫那樣使城市和河流有了個性*,不僅使物質世界五光十色*,絢麗多姿,而且使人類社會呈現出光怪陸離的畫面:每一個城堡、公館或宮殿,都有它們的女主人或仙女,正如森林有森林神,水域有水神一樣。

    有時候,仙女深深地隐藏在她的名字後面,受到我們想象力的滋養,随着我們想象力的變化而變化。

    因此,盡管多少年來,德·蓋爾芒特夫人于我不過是一張幻燈片上或一塊彩繪玻璃窗上的圖象,但當完全不一樣的夢幻用急流濺射的泡沫把它弄濕了時,它也就開始失去光澤。

    在人間 然而,隻要我們接近名字所指的真實的人,仙女就會消失,因為這個人一旦和她的名字統一,也就不再是仙女;如果我們離開她,仙女就會再現;但是,隻要我們呆在她身邊不走,她就會最終消失,随之名字也會消失,例如呂西尼昂家族,在梅呂西娜仙女離去的那天,也會黯然失色*。

    名字不過是一張有照片的普通身分證,如果迎面走來一個人,我們就看一看這張身分證,好弄清楚我們認不認識這個過路人,該不該同他打招呼;名字經過我們一次又一次的想象而變了樣,但是,我們還能發現一個我們素不相識的女人的原始倩影。

    但是,盡管從前某年所産生的某種感覺,會象那些能保留不同藝術家的聲音和風格的自動錄音器那樣,使這個名字在我們記憶中重現,使我們重新聽見這個名字,而且聽上去仍然是從前的聲音,表面上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我們仍能感覺得到,相同的聲音在我們身上引起的一連串夢幻已經不相同了。

    有時候,在從前一個春天聽到的名字現在又聽見了,我們會象擠繪畫顔料管似的,從中擠出流去時光的神秘而新鮮的、被人遺忘了的細膩感情;當我們象一個蹩腳的畫家,把我們的過去整個兒地展現在同一張畫布上,任憑我們的記憶給予它傳統的、千篇一律的色*彩的時候,我們以為對過去的每時每刻仍然記憶猶新。

    然而恰恰相反,過去的每一時刻,作為獨到的創作,使用的色*彩都帶有時代特征,而且十分和諧,這些色*彩我們已不熟悉了,可是仍會突然使我們感到心醉。

    我就有過這種體會。

    貝斯比埃小姐結婚已經多年,可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蓋爾芒特這個名字又突然恢複了我在她喜慶之日所聽到的聲音,與今天的聲音迥然不同,此刻我心裡高興得發顫,它使我又看到了年輕的公爵夫人佩戴的鼓鼓囊囊的領結,淡紫的顔色*柔美悅目,光輝燦爛,新穎别緻;還有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着藍晶晶的微笑,宛若一朵永開不敗的不可采撷的長春花。

    那時候,蓋爾芒特的名字也象一個注入了氧氣或另一種氣體的小球:當我終于把它戳破,放出裡面的氣體時,我呼吸到了那一年,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