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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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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我産生一陣陣愉悅的戰栗。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試圖把那閃爍的微笑和愉悅的快感,同我頭腦中早就存在的浪漫想法加以比較(就象一個女人剛從别人手中得到幾枚寶石紐扣,就立即想看一看它們對她的裙子會産生怎樣的效果),是阿爾貝蒂娜的冷漠無情,希塞爾的過早離開,以及在這之前同希爾貝特兩廂情願但一拖再拖的分道揚镳,使我這些浪漫的想法(例如我渴望得到一個女人的愛情,和她共同生活,等等)擺脫了束縛,自由地飛翔。

    接着,我又把那兩個少女的形象同我這些想法逐一加以比較,然後,我又努力使我對公爵夫人的記憶同這些想法相适應。

    與這些想法相比較,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看歌劇留給我的記憶實在微不足道,她就象一顆小小的星星,在那光芒萬丈的彗星長尾巴旁變得黯然無光。

    再說,我在認識德·蓋爾芒特夫人之前就對這些想法非常熟悉了,相反,我對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記憶卻是不完整的,斷斷續續的。

    它始爾象其他俏麗女人的形象飄忽不定,繼而漸漸排斥了其他一切形象,最終專一地和我那些久已存在的浪漫想法合而為一了。

    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在我對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記憶變得最清晰的時候,我才敢弄清楚這個記憶的真面目。

    可我當時并不知道它對我的重要性*;它就好比我想象中的同德·蓋爾芒特夫人的第一次約會,使我産生一種甜蜜愉快的感覺。

    僅此而已。

    這是德·蓋爾芒特夫人生活的真實寫照,是根據她的生活描畫出來的第一張草圖,唯一真正的形象。

    然而,在我有幸占有這個記憶,卻不知道如何注意它的幾個小時内,應該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因為在這個時刻,我的愛的欲念總是無拘無束、不慌不忙、不知疲倦和無憂無慮地回到它的身邊,但是,随着這個記憶被這些欲念逐步固定下來,當它從它們那裡獲得了更大的力量,它本身也就變得模糊不清,不久一點也認不出來了;毫無疑問,我在夢幻中把德·蓋爾芒特夫人在我記憶中的形象變得面目全非了,因為我每每看見德·蓋爾芒特夫人,總能發現我想象中的她和現實的她之間存在着差距,而且每一次的差距都不一樣。

    當然,現在,每當德·蓋爾芒特夫人在那條街的盡頭出現的時候,我遠遠看見的仍然是那個修長的身影和那張在輕盈的金發下閃着明亮目光的臉蛋(我就是為了這些才到這裡來的,但我故意把眼睛看着别處,不讓她看出我來這裡的目的),然而,幾秒鐘後,當我走到她的身邊,把目光轉到她身上的時候,我看見的卻是一張無精打彩的臉孔和滿臉的紅疙瘩。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一臉紅疙瘩的,也許是經常戶外活動的緣故,或者是粉刺。

    我故作驚訝地和她打招呼,她似乎不大高興,朝我冷冷地點了點頭,再也沒有《費德爾》那天晚上的和藹可親的笑容了。

    在開始的幾天,那兩個少女的形象同德·蓋爾芒特夫人的形象争奪得十分激烈,雙方都想把我的愛占有,但終因力量懸殊,幾天以後,兩個少女的形象敗下陣來,漸漸消失,而德·蓋爾芒特夫人的形象卻自然而然地不斷浮現在我的腦際。

    我終于把我的愛全部轉移到她身上。

    歸根結底,這是我心甘情願的,經過選擇的,同時也是為了使自己得到消遣。

    我把那兩個上教理課的少女和那個送奶姑娘抛到了腦後;可我再也不能在大街上找到我想尋找的東西了,再也看不見在劇院裡看到的那蘊藏于微笑中的溫柔和那修長的身影和金發下亮晶晶的臉蛋了,隻有在遠看的時候它們才存在。

    現在,我甚至說不清楚德·蓋爾芒特夫人長的什麼模樣,根據什麼我認出她來的,因為從外表的總體看,她的臉也和她的裙子、帽子一樣,一天變一個樣子。

     有一天,我看見迎面走來一個婦人,一件淡紫色*長大衣的風帽下露出一張柔美而光潔的臉孔,碧藍的眼睛周圍對稱地釋放出誘人的魅力,鼻梁的線條似乎在臉上消失了。

    當我看見這個婦人時,為什麼我會感到一陣興奮顫栗掠遍全身,知道我不看見德·蓋爾芒特夫人決不會罷休呢?為什麼我會惶惑不安,故意裝着無動于衷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轉過腦袋,就象前一天當我在一條近道上看見德·蓋爾芒特夫人的側影時一樣呢?她戴一頂海藍色*的無邊軟帽,從側面看去,在紅兮兮的臉頰上縱向延伸着一個象鳥喙一樣的鼻子,左右橫着一隻目光鋒利的眼睛,宛若一個希臘女神。

    就隻一次,我看到的不隻是一個長着鳥喙鼻子的女人,而是一隻真正的鳥: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衣裙,乃至她的無邊軟帽都是毛皮做成的。

    她渾身包在毛皮中,不露出一絲棉布的痕迹,自然就象一隻秃鹫,覆蓋着黃褐色*的單調的羽毛,柔軟而豐滿,就象是獸類的毛皮。

    在這天然的羽毛中間,小腦袋把她的鳥喙鼻子彎成圓形,那雙金魚眼睛閃爍着鋒利的藍光。

     有一天,我在那條街上來回踯躅了半天,始終不見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身影。

    蓦然,我看見隐蔽在這個貴族和平民雜居區的兩座私邸中間的一家-乳-品鋪中,出現了一張模糊不清的陌生臉孔,一個服飾優雅的女人正在讓店主給她拿”瑞士式幹-乳-酪”。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她是誰,公爵夫人那銳利的目光便閃電般地落到了我的身上,過了一會兒,她的形象的其餘部分才映入我的眼簾。

    還有一次,我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也沒有遇見她,我知道沒有必要再等下去了,便郁郁寡歡地往家裡走去。

    我心裡沮喪至極,愣愣地看着一輛車開過去,卻是視而不見。

    蓦地,我意識到車中一位貴婦透過車門在向我點頭示意。

    她正是德·蓋爾芒特夫人!她那松馳而蒼白的,或者反過來說緊張而鮮明的臉部線條,在一頂圓帽下,或者說在一根高聳的羽飾下,展示出一個陌生女人的臉孔,我一時竟沒有認出來。

    對于她的問候,我沒有來得及還禮。

    還有幾次,我回到住處,在門房附近發現了她,那個可憎的門房–我最讨厭他瞟來瞟去的審視的目光了–正在畢恭畢敬地向她請安,當然少不了向她打”小報告”。

    因為蓋爾芒特家的下人全都躲在窗簾後面,膽戰心驚地窺視着這場他們聽不見的談話,在這之後,公爵夫人肯定會禁止這個或那個仆人外出,他們一定是被這個”愛進讒言”的門房出賣了。

     由于德·蓋爾芒特夫人連續不斷地向我展現出一張張迥然不同的面孔,而這一張張面孔,在她的整個打扮中占據的位置是相對的,多變的,時而大,時而小,因此我對德·蓋爾芒特夫人的愛并不是傾注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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