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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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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們讨厭的軍樂又要從您窗前經過。

    不過,我想,軍樂過後您就會清靜的。

    晚飯見。

    ” 但是不久,我對軍事理論開始感興趣了(聖盧的朋友們在晚飯時經常談論),于是我就常去看騎兵團演習。

    我頭腦中整天想着要從近處看看他們的各級長官,正象那些把音樂作為主要研究對象,整天生活在音樂會中的人一樣,會興緻勃勃地出沒于咖啡館,投入到樂師的生活中去。

    到練兵場要走好多路,累得我吃罷晚飯就想睡覺,腦袋暈暈乎乎,不時地東歪西倒。

    第二天,我發現我沒有聽見軍樂聲。

    在巴爾貝克海灘也是這樣,每當聖盧帶我到裡夫貝爾去吃晚餐,第二天也總聽不見海灘的音樂會。

    我想起床時,感到動彈不了–這是一種十分舒适的感覺。

    我仿佛被肌肉和滋養側根緊緊地縛在一塊深不可測的看不見的土地上,疲勞使我的關節變得異常敏感。

    我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前面的生活道路似乎變長了,因為我又退回到了我的童年時代。

    那時在貢布雷,每次我們到蓋爾芒特村邊去散步,第二天我總會累得起不了床。

    詩人們總說,當我們回到童年時代生活過的一幢房子,一座花園,刹那間就會找回從前的我們。

    象這樣的舊地重遊全憑運氣,失望和成功的可能各占一半。

    固定的地方經曆過不同的歲月,最好還是到我們自己身上去尋找那些歲月。

    因此,極度的疲勞再加上一宵的沉睡,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們尋回我們過去的歲月。

    疲勞為使我們沉入睡眠最深的地道(那裡,昨天的回光返照,記憶的微弱光線再也照不亮内心的獨白,即使獨白本身不想停止也不行),孜孜不倦地翻掘着我們身體這塊土地和岩層,使我們在肌肉插入和扭曲它們的側根、吸入新生命的地方,找回孩提時代玩耍的花園。

    用不着長途跋涉去尋找這個花園,而是應該深入地道。

    覆蓋大地的東西不再覆蓋在大地身上,而是鋪在底下;要參觀一個古城的遺迹,光長途跋涉是不夠的,還應該在地下發掘。

    但是,我們也會發現,有時候某些偶然的瞬間的印象,比這種身體的疲勞更容易使我們回憶起往事,使往事好象長了翅膀在我們眼前輕輕掠過,形象更加逼真,更加令人心曠神怡,令人耳暈目眩,令人終生難忘。

     有時候我累得快要散架了,因為連續幾天看演習,沒能睡覺,我多麼希望能回到旅館去啊!上床時,我感到如釋重負,慶幸終于擺脫了魔法師和巫婆,這些術士充斥于人們喜聞樂見的十七世紀的”小說”中。

    睡眠和第二天早晨的懶覺不隻是一則迷人的童話故事了,不僅迷人,也許還有好處。

    我思忖,任何痛苦都可以找到避難所,好的找不到,至少可以得到休息。

    這些想法給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有時假日聖盧不能外出,我便常去軍營看望他。

    軍營離旅館有好一段路,必須出城,穿過一座旱橋。

    我站在旱橋上極目遠望,感到視野非常寬廣。

    大風在這些高地上刮個不停,軍營院子三面的房屋都灌滿了風,仿佛成了風魔窟,不停地在咆哮怒吼。

    如果羅貝有事,我就在他的房門口或在飯廳裡等他,同他的朋友聊聊天。

    他把他的朋友都介紹給我了,有時他不在軍營時我也會來看他們。

    我從窗口俯視底下一百米的田野,田野光秃秃的,但是點級着一塊塊綠油油的新苗田,常常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給田野鋪上了一條條光輝燦爛的象琺琅那樣透明的綠帶。

    我在等他的時候,常聽到有人議論他。

    我很快就了解到他的人緣很好,大家都喜歡他。

    有幾個士兵,不和他一個中隊,出身于富裕的中産階級,隻能從外部看見貴族上流社會,從沒能涉足其間,對聖盧的性*格略知一二,因此對他産生了好感,同時還夾雜着對這個年輕人的羨慕,因為他們到巴黎過周末時,總能看見他在和平咖啡館同于塞斯公爵和奧爾良親王一起消夜。

    正因為這樣,他們從聖盧英俊的臉龐,從他走路和同人打招呼的笨拙姿勢,從他不停地甩動單片眼鏡的動作,從他高高聳起的軍帽和質地太細、顔色*太紅的軍褲,引進了”帥”的概念。

    他們确信,騎兵團最優雅的軍官,即使是那個批準我在軍營留宿一夜的威武的上尉,都缺少這種”帥”勁。

     與他相比,上尉顯得過于莊重,可以說有點庸俗。

     其中有一個人說:”上尉買了匹新馬。

    ””他可以把想買的馬都買下來。

    星期天上午,我在槐樹路遇見了聖盧,他騎的那匹新馬那才叫帥呢!”另一個反駁說。

    說這話的人看上去很内行,因為這幫年輕人所屬的階級,即使與上流社會不常有來往,但有的是金錢,也有空閑,凡是可以用金錢買來的風雅,他們都買來了,在這一點上,與貴族階級别無二緻。

    他們的風雅,例如衣着,比起聖盧的那種不拘小節、漫不經心的風雅來(我外祖母就特别欣賞他這種風度),最多帶有一種更加刻意追求完美的意味罷了。

    對于這些大銀行家或證券經紀人的兒子,當他們看完戲去吃牡蛎的時候,能在他們的鄰桌看見聖盧士官,這不能不說是令人激動的事。

    每星期一,當人們休假歸營,談起各種見聞,其中一個人是羅貝那個中隊的,他說羅貝”十分親切地”向他問好了;另一個不和他一個中隊,但他确信聖盧認出他來了,因為他不止一次地用單片眼鏡朝他的方向張望。

     “真的,我兄弟在’和平’咖啡館看見他了,”還有一個在情婦家裡呆了一天的人說。

    ”他穿的禮服看上去又長又肥。

    ” “他穿什麼樣的背心?” “他沒有穿白背心,而是淡紫色*的,佩戴着各式各樣的棕榈葉狀的勳章,有趣極了!” 至于那些老兵(他們都是些平民百姓,不知道有賽馬俱樂部,隻是把聖盧歸入非常有錢的士官之列。

    大凡生活相當闊綽、有一筆可觀的收入或債務、對士兵慷慨大方的士官,也不管有沒有破産,都被他們歸入此類),聖盧走路的姿态,單片眼鏡,軍褲和軍帽,在他們看來,這些東西即使說不上有什麼貴族特色*,卻别有一番風味。

    他們認為聖盧的這些特征,随和的舉止風度,不迎合長官的意圖的個性*,完全符合他們為騎兵團最受歡迎的士官規定的性*格和風度。

    他們認為,對士兵好,就必然不迎合長官意圖。

    當人們早晨在寝室裡用咖啡,或者中午躺在床上休息時,如果有個老兵向既饞又懶的騎兵班講了段關于聖盧一頂軍帽的饒有趣味的故事,人們就會喝得更香,或者休息得更好。

     “跟我的背包一樣高呢。

    ” “得了吧,老兄,你想诓我們哪,怎麼可能跟你的背包一樣高呢?”一個年輕的文學院畢業生打斷他說。

    他用”诓”這個方言是想不露出自己是個新兵,而他敢于這樣反駁老兵,是為了證實一個使他非常感興趣的事實。

     “什麼!沒有我的背包高?你量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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