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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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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晚上,他的一個朋友同我交談了很長時間,因為前兩次他沒有機會同我談話。

    我聽見他悄聲對聖盧說,他感到和我交談非常有意思。

    事實上,我們談了幾乎整整一個晚上,面前放着索泰爾納酒①,但我們光講話,不喝酒,男人之間的好感象一層燦爛的帷幕遮掩着我們,把我們同其他人隔開。

    這種好感,雖然沒有肉體吸引力作為基礎,卻是一種獨一無二的使人感到神秘莫測的感情。

    聖盧在巴爾貝克海灘對我産生的好感,在我看來也是這樣神秘莫測,當然它同我們談話的趣味不能混為一談,它脫離了任何物質的聯系,看不見,摸不着,然而聖盧心中卻充分感覺到它的存在,就象感覺到一種燃素,一種煤氣的存在一樣,因此,他可以微笑着談論這種感情。

    也許,在這裡,在一個晚上就産生的這種好感中,還蘊含着一種更加驚人的東西,就象一朵花,在這間溫暖的小餐廳内,幾分鐘就完全開放了。

    當羅貝同我講巴爾貝克時,我忍不住問他,是不是他真的下了決心,要娶德·昂布勒薩克小姐。

    他向我聲明,他不但沒有下這個決心,而且根本沒有這回事。

    他從沒有見過這位小姐,也不知道她是誰。

    如果這時我能看見幾個傳播過這樁婚事的上流社會人士,他們也許會告訴我,德·昂布勒薩克小姐要同一個并非聖盧的男人結婚,而聖盧也要同一個并非德·昂布勒薩克小姐的女人結婚。

    假如我提醒他們不久前他們說過相反的話,他們會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

    為了使這種玩笑能夠繼續下去,并且圍繞一個名字能夠源源不斷地制造出各種各樣的假消息,上帝給了愛開這種玩笑的人一對輕信的耳朵和一個健忘的腦袋。

     ①法國索泰爾納地方産的白葡萄酒。

    
聖盧給我談起過他的另一個同事,他也來這裡了,他們的關系尤其融洽,因為在這群人中,就他們兩個主張重審德雷福斯案件。

    ① ①德雷福斯是法國猶太血統的軍官,1894年,法國軍事當局誣告他出賣國防機密給德國而判終身苦役。

    當事實證明為誣告後,當局卻拒絕重審,引起廣大群衆不滿,導緻民主力量(德雷福斯派)與反動勢力(反德雷福斯派)之間的尖銳政治鬥争。

    在輿論壓力下,1899年,德雷福斯被zheng府宣告無罪。

    
“噢,他呀!他跟聖盧不一樣,狂熱得不得了,”我的新朋友對我說。

    ”他甚至不夠老實。

    開始他說:’等着吧。

    有個人我很熟悉,是德·布瓦德弗爾将軍,非常精明,非常善良。

    我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觀點。

    ’但當他知道德·布瓦德弗爾将軍聲明德雷福斯有罪時,就把他看得一錢不值,說是教權主義和參謀部的偏見妨礙他作出真誠的判斷,盡管沒有人–至少在過去,在德雷福斯事件之前–比我們這位朋友更崇拜教權主義了。

    于是,他對我們說,真相總會大白于天下的,因為這個案件就要由索西埃受理了,說這個人是擁護共和政體的老兵(我們這位朋友出生于一個極端擁護君主政體的家庭),有鋼鐵般的意志,不屈不撓的信念。

    可是當索西埃聲明埃斯代阿西①無罪時,他又為這一判決找到了新的解釋,不過不是對德雷福斯不利,而是對索西埃不利。

    他說是軍國主義思想蒙住了索西埃的眼睛(請注意,他本人既是軍國主義者,又是教權主義者,至少是軍國主義者,我都不知道該怎樣看他了)。

    他家裡人看到他思想這樣狂熱,都快愁死了。

    ” ①埃斯代阿西是匈牙利籍的法國軍官,在法軍參謀部任職,在德雷福斯案中被指控為出賣軍事情報給德軍,後又被軍事法庭宣布無罪。

    
“你瞧,”我說,把臉轉過一半朝看聖盧,為了照顧到兩面,又把另一半對着他的同事,好讓他參與談話,”因為人們認為環境對人有影響,可是思想對人的影響更大。

    人都有一個思想觀點。

    但思想觀點比人少得多。

    因此,有同樣觀點的人都差不多。

    但思想觀點并不是具體的,因此,在一個有抽象觀點的人周圍生活着的具體的人,絲毫也改變不了這個人的觀點。

    ” 這時,聖盧的呵責聲打斷了我的話頭,因為剛才有一個年輕的軍人笑嘻嘻地指着我對他說:”迪洛克,和迪洛克完全一樣。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我感到那張怯生生的臉上表情十分親切①。

    在聖盧看來,當我講話的時候,别人對我的稱贊是多此一舉,他要求大家保持安靜,就象一個樂隊指揮,當聽到有人弄出了聲音,就敲敲琴弓,讓他的樂師停止演奏,聖盧也是一樣,他呵斥搗亂分子:”希貝格,”他說,”别人說話時不要插嘴。

    要說等大家說完再說。

    好了,您繼續往下講,”他對我說。

    罪與罰 ①聖盧并不滿足于這一比較。

    他興奮極了,而想讓我在他朋友們面前露一手的欲念又使他的興緻倍增。

    他一面撫摸着我,就象撫摸一匹第一個跑到終點的馬,一面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地對我說:”你知道,你是我所認識的最聰明的人。

    ”接着又改口說:”還有埃爾斯蒂爾。

    你不會不高興吧?你明白,這叫留有餘地。

    打個比方:我這樣對你說,就好比有人對巴爾紮克說:您是本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還有斯丹達爾。

    你明白,多留些餘地,實際上是無限的贊美。

    你不同意?不同意加上斯丹達爾?”他又說道,對我的判斷力表示出天真的信賴,而這種信賴從他那笑眯眯的綠眼睛裡射出來的迷人而幾乎是幼稚的詢問目光中流露了出來。

    ”啊!好,我看你同意我的看法了,布洛克不喜歡斯丹達爾,我感到他很愚蠢。

    《巴馬修道院》不是很了不起嗎?你同意我的看法,我很高興。

    你最喜歡《巴馬修道院》中的什麼?請回答我。

    ”他急着命令我作出回答,顯示出青年人容易沖動的性*格,而他身體散發的威力使他這個問題有點吓人。

    ”莫斯加還是法布利斯?”我戰戰兢兢地回答說,”莫斯加有點象德·諾布瓦先生。

    ”西格弗裡德-聖盧聽後仰天大笑。

    ”可是莫斯加比他聰明得多,但沒有他愛賣弄學問。

    ”我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羅貝邊笑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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